“姑姑,你回來了!”
小羊兒看見了她,一邊掉著淚,一邊哽咽道,“祖母說,叫你和我們一起走。她卻不走,紅英嬤嬤陪著她。我也想陪著她。可是她說,我要是不聽話,她就放火燒掉屋子……”
霍熙玉呆住了,怔怔立在那扇緊閉的門前。
“熙玉,你是我的女兒,我收回我以前說過的那句話。你給我照管好你的侄子。馬上就走!”
霍熙玉聽到了這三年來與自己一句話都沒說過的母親隔門這樣與自己說話。
“娘!”
霍熙玉終於叫了一聲,跪地不起。
霍雲臣一手抱著小羊兒,一手拖著淚流滿面的霍熙玉,將兩人丟進了馮清早備好的馬車上,自己坐於前,駕馬狂奔而去。
身後,王府的大門不疾不徐地關上了,帶著它慣常該有的雍容與高貴。
馮清挺起了胸膛,雙手背後,邁著方步,慢慢地朝著自己平日慣守的儀衛房而去――就像隨時還有下一道來自家主的命令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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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去的人流越來越密集,到了最後,靠近南城門的那一段路,馬車根本無法在人群中通行了。霍雲臣親眼看到一輛不知道是哪家的踐踏了路人的馬車被憤怒的人群齊齊抬起側翻到了地上,車上的五六個人從車廂里láng狽地滾了出來,有男有女,其中一人,他立刻便認了出來,竟是北城兵馬司的司指揮羅北燕,他正被無處發泄憤怒的百姓們群而而圍攻。
自己的馬車也已經寸步難行了,霍雲臣跳了下來,一手抱起小羊兒,一手扯著霍熙玉,分開了人群,飛快地往南城門而去。
他終於帶著自己的家主出了南城門。只要繼續往南,就是安全地界,他就不會辜負家主的囑託,也能盡到他作為侍衛的職責。
“那些當官的,平日只知道作威作福,一有事,跑得比誰都快,就那種坐馬車逃的官,打死了也活該!”
“也不盡都是逃命的。我出來前,就聽說有好些官上了城牆和官軍一道守城,阻著蠻人入城,多堅持一刻,不定就能等到援軍了……”
“是啊是啊,據說有薛笠薛大人,御史田大人,都是些平日只會提筆弄舌的文官啊……”
出了城門,身側本忙於逃命的人jīng神略微放鬆,便有人一邊前行,一邊這樣議論開來。
霍雲臣的腳步漸漸地緩了下來。
“師父,你走不動了,放我下來,我自己能走。”
小羊兒覺察到了他的緩行,立刻這樣說道。
他教小羊兒習武,雖然一再叫他以名字稱呼自己,小羊兒卻一定要叫他師父。
霍雲臣停住了腳步,臉已經漲得通紅,他忽然放下小羊兒,對著霍熙玉和小羊兒跪了下去。
“公主,少主,雲臣怕是有負太妃所託了!北城危機,連薛大人這樣手無縛jī之力的人都能上城牆抗敵,我雖是一家奴,卻也有保都衛國之心。近旁數里有一周莊,莊子裡有戶人家,與我有些故jiāo。公主和少主若是願意,我將你們送去暫時停留,或隨了他們南下,容雲臣回去與守城將士一併作戰!”
霍熙玉微微仰頭,傲然道:“我霍家的人,又豈是貪生怕死之輩?生死有命。你想去,去便是!”
小羊兒道:“師父,我若再大些,我也一定會隨你同去。現在卻不行。我知道我跟了,你還要分心照顧我!”
霍雲臣從靴中拔出一把匕首,cha入霍熙玉靴中,朝面前一高一矮兩人重重叩頭,起身領了二人往周莊而去。待他匆匆返回時,奉命前來關閉城門的守卒與蜂擁著急yù出城的百姓鬧成了一團,城門口擠得水泄不通。剛關一半,又被qiáng行推開,再關,再被推開,已經重複了不知道多少遍。無數的人被踐踏在地,悽厲哀號與惡毒咒罵聲不斷。霍雲臣提了一口氣,幾乎踏著城門口東倒西歪近乎瘋狂般的人流的肩膀和頭頂掠內而——
☆、第81章
幾十年後,奉命主持修訂《元史》的史官在提及這段顯見誰也不願直視的屈rǔ史時,不過輕描淡寫地提了一句:軍民齊心,守十五日後,城破。
史書沒有提,薛笠、像薛笠這樣的人,不願意逃走的兵馬司將士,還有後來自願加入到城防保衛戰的那些百姓們,是怎樣憑著身體裡流淌的熱血堅持到最後一刻,直到一個一個,先後躺在了血泊之中。
霍雲臣戰鬥到了最後一刻,最後重傷不支倒地時,看到的天空也已經變成了紅色。他倒下前的最後一眼,看到剛剛投下一塊巨石的薛笠被一支羽箭she入心口。他從後直直倒地,躺下去的時候,雙手還緊緊摟著新抱起來的石塊不放。
他的耳畔聽到了城門被撞破,西羌人宛如野shòu般的吶喊聲……
這一刻,他的腦海里,忽然竟浮出了許多年前,在興慶府的那場鵝毛大雪裡,站他對面的那個少女掀開覆著厚棉的食盒,把還冒著熱氣的羊rǔ菱粉糕舉到他面前時的qíng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