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氏聽了此話,臉上方才還掛著的笑便是掉到了地上,哼了一聲道:“我道怎的如此好,卻原來也是一手送出一手拿進的買賣。就你也是多事,他叫青武過去也就過去了,這些年連個米粒兒也未曾漏到我家,讓青武過去吃頓飯還窮了不成,你又自個攬下這個做什麼。“
顧早只笑了下,更不提方才送秀娘回去她家中的那點子事,只將布匹給了三姐拿進去放妥了,這才笑道:“娘,明日冬至,我們也放那一天的假,我跟三姐幾個出去買些時令的貨回來,自己一家坐下好好吃個飯。”
方氏嗯了一聲,顧早見她悶悶不樂的樣子,本想叫她也一道出去了買東西,只是又怕她到時捨不得花錢只在自己身邊嚼舌,想了下,便將昨日裡得來的那五錠銀子拿來遞給了方氏,笑道:“這是昨日裡做菜得來的錢,jiāo你這裡了,你好生保管。”
方氏那眼都被這雪花銀晃花了,接了過來笑眯眯道:“果然是大戶人家,出手便是不一樣,以後這樣的活計若是多做幾單,也就不用愁了。你這錢我暫且替你收了起來,日後也都是你的嫁妝本。”
顧早見她終是不再提方才那事,這才叫了三姐青武和柳棗一道,幾個人高高興興上了大街,買了一腿子羊ròu、米麵並其他一些雜七雜八的吃食貨物。顧早想著此時既有冬至要穿新衣的習俗,平日裡自己太忙也沒去想著這個,再說三姐也沒那時間去做,便又將他們三個帶到了家成衣店,給三姐買了件水紅褙子,青武的是藍色棉布夾襖,便是柳棗,也得了件紅底碎花的新棉衣,又瞧見一件赭紅色印了暗紋的襖子,顏色樣式都還可以,摸著也厚實,想著方氏一年到頭的也都是穿著那幾件舊衣,便也一道買了過來,這才滿載了回到家中。
方氏瞧見顧早說是給自己的那件新衣,雖是嘴裡罵她糟蹋錢,心中卻也是高興的,拿了便套在身上試了下大小,見正合身。雖是對柳棗也得了件新衣有些心痛,倒也忍住了沒提,只脫了自己的小心地放了起來。
明日雖休息了不做,今日卻仍是要出攤的,顧早幾個正忙著,突地卻是瞧見院子門口探頭探腦的有一個男人,穿了個有些破舊的直襟襖,鞋子上還沾了些泥。
顧早正想開口問他,卻見那人面上露出了些喜色,朝著柳棗叫了聲:“棗子!”
那柳棗自打有記憶起,今日還是第一回得了件新衣服,還是厚的冬衣,心中又是感激又是高興,只想著多做些活來回報顧早,正低了頭在做事,耳邊聽見有人叫喚自己,抬頭瞧去,怔了下,這才站在那裡低低地叫了聲爹。
柳棗來此將近三個月了,顧早還是第一次見到她家人過來。見柳棗的爹既然來了,正想讓進來說話,那人卻是朝顧早訕訕地笑了下,也不進來,只招手讓柳棗出去,待她過去了,扯到了一邊也不知說了幾句什麼,柳棗便進了屋子,等出來時,手裡已是拿了一包東西,顧早一眼便認出了這是她存放工錢的帕子。
柳棗將自己手上的那包東西給了她爹,那男人掂了下,見顧早望著自己,朝她討好地笑了下,轉身便匆匆走了。
柳棗的爹前腳剛走,方氏已是立刻竄了過來拉住了柳棗問個緣由,原來她爹說是明日冬至家裡還缺些置辦東西的錢,正好莊子裡有順道的車,便也進城將柳棗前幾個月的工錢拿去了。
方氏聽了,撇嘴罵道:“什麼下世的爹,那麼遠的路,只知道過來伸手要錢,我還道他要帶了你回去過節呢。”
顧早見柳棗低了頭站在那裡,眼圈已是有些泛紅,急忙牽了過來,一邊的三姐青武看見了,也是過來安慰了幾句,柳棗這才露出了絲笑意,抹了下眼睛,又去接著做活了。
因了明日是冬至,皇帝會在今晚由御街一路出了南熏門,前往郊外的祭壇在三更時分舉行祭天大禮,故而今日晚間,聖駕經行的幾十里路中,到處可見臨時搭建起來的供皇帝停留休息的帷幕和達官顯貴之家的看棚,遠遠望去,整條御街竟都是花團錦簇的。那州橋夜市正在御街的朱雀門一帶,故而今日晚間比起平日,竟是熱鬧了一倍還不止,望去滿眼竟都是成片的人頭了,顧早一家連那青武都出動了,還是忙得不可開jiāo,吃麵買醃蘿蔔的人,竟是沒一會停歇的。天氣嚴寒,只是顧早熏了那大鍋子裡的熱氣,後背竟是有了汗意。
顧早正忙著,不經意抬眼間,瞥見自己那攤子面前不遠處站了個人,既不走,也不進來吃麵。她不過溜了眼,也不在意,正低了頭,突覺得那人的眼目有些面熟,再抬眼仔細瞧去,卻是一下子有些愣住了。
那人分明便是太尉府的楊二爺,仍是一身天青的錦袍子,腰間掛了一隻金扣鏤空雲玉佩,獨獨那臉上光溜一片,原先的大把鬍子竟是都沒了,露出了個稜角分明的下頜,瞧著也不過二十七八,比起從前,模樣倒是俊朗英氣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