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二爺與我倒當真是有幾分緣,昨夜剛見過,今日不想又碰到了。”顧早看著他那新剃的還留有隱隱一道胡茬青痕的臉,淡淡說道。
楊昊似是不懂她話里的意思,居然望著她咧嘴一笑,點頭說道:“確是有幾分緣的。”
顧早心道此人臉皮倒也是有幾分厚的,當下也不多說,直視著他的眼睛道:“二爺屢次找我,所為是何?“
方才還坦然自若的楊昊,此刻聽顧早如此問,自覺那臉竟似微微有些發熱,猶豫了下,才抬眼看著顧早,慢慢說道:“那夜自聽了你那一番話後,我這幾夜裡竟是反覆想著,昨夜去找你,本就是想著跟你說的,只是一直都尋不到空。無意聽到你對那人講今日或許要到此處,所以大早的就趕了過來在此等候。那夜我所為雖是出於本心,絕無輕慢褻瀆之意,只是也確非君子所為,唐突了你,還求勿要見怪。”
顧早倒是未料到他竟會說出如此一番話來,不禁細細看他一眼,見他目光赤誠,倒也並非言不由衷的樣子,臉色這才稍稍有些緩了下來,朝他微微一笑道:“二爺的意思,我聽明白了,既是已經說明了,我自不會有甚怨責,你從此也不必再掛在心上,就當風chuī過去,從此gāngān淨淨散了便是。”說完,朝他略點了下,轉身便要走了。
那楊昊起先見顧早神色放緩,心中本已是有些歡喜的,待聽見她說出了這樣一番話,那心卻又立刻空落落地懸在那裡晃了。想再說些什麼,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見她要走的樣子,有些焦急,一把扯住了她的袖子,從自己懷裡摸出了個紅底金紋jīng美的小盒子,塞到了顧早的手上。
顧早一眼便認出這盒子純粹是阿拉伯風格的裝飾,正想開口,楊昊已是縮回了自己的手,低聲說道:“這裡面是我自大食帶回的薔薇水,聞著味道並不濃烈,很是清雅,瓶子也是少見的琉璃,你拿去用看,可否喜歡……”
顧早一怔,眼睛還落在那盒子上,楊昊似是怕她拒絕,已是掉頭匆匆走掉了。待她回過神來想將東西還了,卻是只剩下他漸漸遠去的一個背影了,夾雜在人流里,瞧著卻仍是那樣顯眼。
他口中的這薔薇水,便是香水了。其時這薔薇水卻是非常珍貴的,據說每年大食國入供給宋室皇家的也不過寥寥幾十瓶,只宮中的太后和那得寵的后妃以及一等的貴婦才能有幸擁有,旁人便是有錢也買不到的,所以當時又有“舊恩恰似薔薇水,滴在綺羅到死香”的詩句,雖是借薔薇水隱喻愴然qíng事,卻也是道出了其香久不散去的特xing。
這樣一件在時人眼裡便是用萬金也難換的東西,他竟是這樣塞了過來。顧早望著他離去的方向,一時倒有些茫然起來,突地聽見劉虎的聲音在自己耳邊響了起來,急忙將那個盒子胡亂藏進了袖中,心裡跳了幾下,倒是有做賊怕被人抓住似的感覺。
原來今日大相國寺外人多車多,劉虎卻是費了老大的勁才找到了個空地將那騾子車停了,進去找了半日,才看見獨自站在牆邊那酸棗子樹下的顧早,這才奮力排開人群,擠了過來。
顧早朝他笑了下,兩人便一道去了方才的那個雜耍攤子,左找右找卻是不見自家人的身影,正有些焦急,卻是看見前面擠了一堆人,似是又聽見了方氏的聲音。
顧早有些慌了,急忙死命擠了進去,卻是果真瞧見了自己的娘在和一個撲賣huáng柑的販子吵了起來,急忙問過了,卻又哭笑不得。原來方氏瞧見那販子籃子裡的huáng柑圓溜可愛,想著撲幾個過來晚間佐盤,不想手竟是大順,不過費了十來文便已經贏了那販子籃子裡的小半數。方氏來了興頭不肯撒手,那販子卻原來是指望著靠這籃子huáng柑得些錢的,心痛不讓撲了,兩人便這樣吵了起來,三姐青武幾個都在邊上勸著,卻哪裡勸得住方氏。
顧早瞧見自己老娘撩起了自己衣襟下擺,裡面兜住的huáng柑已有十來個了,急忙拉開了方氏。方氏如今已是有幾分聽顧早的,見是她來拉自己了,雖是意猶未盡,也無奈住了嘴。
顧早瞧見那撲賣huáng柑的年歲有些大了,身上衣衫也是破舊,此刻苦了臉的一副樣子,心中有些不忍,知道被方氏花十幾文撲走的這些huáng柑市值也要五六十文的,當下讓三姐青武扯了方氏離開,自己丟了些錢補給了那販子,那人千恩萬謝地不停。
方氏占得了便宜,心qíng大好,瞧見顧早趕了上來,也只隨口埋怨了幾句便丟開了不提,幾個人又逛了過去,買了些看中的玩意,看看時辰差不多了,這才一道回了家中去。
那劉虎本是滿心想著趁了今日和顧早拉進些距離的,卻沒想一路耳朵邊里響的都是方氏那嘰里呱啦的聲音,心愿自是落了空。待回了染院橋,顧早從方氏那裡拿了五六個huáng柑包到了劉小妹的衣襟里,這才道了謝回了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