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府西牆一側,一道平日只供下人出入的小門開了條fèng,兩個黑影從門裡出來,身影無聲無息,很快消融在了暗巷的幽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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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暮歸被解下了蒙在眼上的布,看見一雙眸子,即便周遭燈火昏暗,也掩不住如璀璨的明珠,顯出熠熠似水的光華。
“殿下!殿下安然抵都,可見天佑中昭,何其幸甚!”
他脫口而出,已是朝她拜見行禮。
昌平上前將他扶住,歉意道:“委屈蕭大人了。昌平本是要親自去見大人的,卻被駙馬所攔,這才勞動大人前來。他也太過小心了些。大人夜半來此,本就過意不去了,竟還這般蒙了你的眼。大人既然肯冒險隨他前來,哪裡還用這般提防。”
蕭暮歸推讓一番,終於勉qiáng起身道:“駙馬一言一行俱是穩妥無礙。殿下本就金玉,何況置身如今這局面?謹慎自是應該。”
昌平一笑,收了霽色,道:“宮中戮變,陛下遭劫。昌平自知孤掌難鳴,亟需蕭大人鼎力相助,方可撥其亂,平其正,還我中昭朗朗清空。”
蕭暮歸本已坐在了椅上,聽罷又站立而起,慷慨道:“老夫蒙受皇恩數十載,從來只知道屈平正道直行,一心效忠陛下。如今國有凶難,老夫自當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昌平微微點頭,正色道:“中昭有蕭大人,如入砥柱於中流。待扭轉乾坤,陛下必當厚待大人之助!”
蕭暮歸壓住興奮,鄭重道謝,這才慢慢退出了這間略顯狹仄的屋子。外間,步效遠和顧嚴正在等待他共議計策。
他確實無法不興奮。
王蕭端木,百年以來一直暗中jiāo鋒難解。就在十幾年前,他還是先皇最倚重的弘股之臣,蕭家的女兒也是後宮之中最得寵的貴妃。不想一夕之間,女主當國,從此端木占盡上風;直到近兩年,女皇才漸漸顯出重新扶持他蕭家的意向,只可惜就在他和滿朝文武還在猜測女皇屬意誰人之時,一直隱忍最深的姬弗賀竟突然發難,打得他措手不及,更叫他鬱悶難當的是,明爭暗鬥旗鼓相當了數十年的王家此時浮出了水面,以功臣的面目俾睨朝中,這叫他想起就屢屢不忿,只是礙於無奈,這才稱病隱退,以謀後定。
王家與他素有嫌隙,姬弗賀一旦坐穩這江山寶座,那麼等待蕭家的,從此就是黑暗一片,就算他想避讓,也不會給他這個機會。
皇朝的每一次變更,從來就是新臣舊宦相替的時機。端木因了女皇崛起,王家憑藉姬弗賀顯赫,而他蕭家,因了這天賜的機會,只要他能抓牢,朝堂之上,從此就又會是一番新反轉。
蕭家的運道真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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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個晴霽天,初升的朝陽金蒙蒙一片,把高深宮牆裡直cha雲霄的飛翹檐角和鎏金瓦梁照得閃閃發亮。
“陛下,昨夜得報,蕭暮歸無視宵禁令入住城東別院,據說是為了登高觀日。”
已被臨時任命為都城總領的王登看著斜斜倚靠在寬大軟椅上的姬弗賀,小心地回稟。
“這個時候,他突然這樣,有什麼目的?”
殿宇門外寬大台階之上,鋪灑了一段一段的陽光,明媚透入了殿宇,晃在了姬弗賀蒼白的面容上,卻驅不散他眼中的yīn冷。他盯著王登,慢條斯理地問道。
王登立刻應道:“陛下放心,臣已經多派人手對他和端木一gān人等嚴加監視,就算每日出入府中的下人也未放過。不管他什麼目的,絕不會放半隻蒼蠅飛到他面前去。臣敢擔保,以如今之守備,陛下明日昭告登基的慶典必定天人合一,萬民同慶。”
“昌平和那個步效遠如今有消息嗎?”
“城門對進入之人一一盤查,至今並無消息,可見未曾進入都城。臣派出的人正在路上追尋圍堵。據臣的線報,另有一群身份不明之人也一路尾隨,臣懷疑是北夏世子的人潛入國境……”
姬弗賀斂眉垂目,嘴角漸漸勾出一道奇異的詭笑,帶了病容的面孔更添幾分森冷。
“元世子……,只怕是想借了她,往後叫朕莫敢不從吧……王登,朕的母后生養了朕。她雖薄待了朕,朕卻不能薄待她,反要叫她留著口氣親眼看朕是如何大振宏圖。她卻不同。見到之後,格殺勿論,更不能叫她落入北夏人的手上。”
他的聲音平靜舒緩,說完之後,咳嗽了起來,咳得兩顴染上了些赤紅,一雙眼仿佛也驟然布上了血絲。
王登暗自有些心驚,俯首應了聲是,又稟了些別事,這才叩首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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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再次籠罩了沉沉帝都。鎮國將軍府內,兩隻透著昏光的燈籠漸漸朝上房游移而來,走得近了,看清那燈籠後是長長一隊荷刀執戟的衛兵。知道是來接替自己輪班的,衛尉頭目丁奎伸了個懶腰,迎了上去。
“吳老弟,下半夜就jiāo托你了。等明天新皇祭天昭告天下了,估摸著大將軍也該換地兒休養了,那時咱也就解脫了,不像現在,沒日沒夜地蹲著,睜大了眼,連只蒼蠅飛進去也要先抓住,看看翅上有沒紋字……”
丁奎絮絮叨叨地念著,惹得邊上的衛兵都笑了起來。吳衛尉徑直到了透著燈光的上房窗前,推開了條fèng,見裡面一身常服的魯鹿背對著門,正在獨自舞者手上的刀,刀鋒霍霍,帶得燭火明滅不定,牆上人影翻飛。
“這老頭,jīng神倒好,這麼被關著,大半夜的還有興致……”
丁奎陪著一道,也湊了隻眼睛看了下,低聲說道。
每班輪崗之時,領隊校尉必須帶著下一班的領隊驗看無誤了,才能jiāo接走人,這是規矩。
吳衛尉關上了窗。丁奎吆喝一聲,跟班的衛兵們立刻聚攏了過來,跟著他一道往外院而去,一行人的身影很快就被吞沒在了黑暗之中。
出了將軍府,隊伍之後的一個人影腳步漸漸放慢,等到了條暗巷口之時,悄然潛了進去。
輪月已是微微斜過疏影,涼薄的光照進半邊巷子,隱約照出一張環目髯須的臉,正是魯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