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個帝都的秋無聲無息地降臨了。
已經是深夜了,步效遠卻毫無睡意,靜靜凝視著身邊人的睡顏。
她已經五個月的身孕了,屬於他的孩子正在她的身體裡一天天地成長。有時候看著她,他就會qíng不自禁地想像著以後他和瓔珞的這個孩子的可愛模樣,想像著那孩子用嬌軟的聲音叫他爹的樣子,希望日子就這樣安靜地流淌下去,讓他等著那一天的到來。
但是現在,這卻是他的瓔珞在公主府的最後一個晚上了。
過了今夜,明天她就不再是公主,而是攝政長公主,成了這個帝國新的站在了巔峰的女人,而他,要為她和她的帝國再次披上鐵甲,執戈dàng寇。
兩個月前的那場天闕之變,於尋常百姓來說,並沒什麼大的影響,京城裡,舉目仍是寶馬雕鞍,太平簫鼓,但是太寧宮裡的每一個人,命運卻發生了刻骨的巨變。
姬弗賀懷著他的不甘和仇恨隨了那一刀的光影去了,姬弗陵早早死於他的yīn謀權杖之下,而曾經是這個天下間最鐵血不二的女皇,也終究沒有逃脫姬弗賀那仿佛滿刻了詛咒的怨言。太醫用盡了方藥,卻無法阻攔她一天天地衰弱下去。她在自己還能說話的時候,在文武群臣的面前立了姬弗陵十一歲的兒子姬循為皇帝,昌平為攝政長公主,監理朝政,而一生未娶的魯鹿老將軍,自平定了那場叛亂之後,仿佛一夕白頭,閉門不出。
一隻溫熱柔軟的手伸了過來,握住了他的手。
她也沒睡著。
步效遠對上了她晶亮的一雙眸子。
“效遠,你在想什麼?”
她溫柔地問他。
步效遠把她攏進了懷裡,微微笑了下。
“我在想等我把元炬趕回了灤河之北,打得他再也沒有力氣覬覦中昭的這片豐饒土地,那時我回來的時候,我們的孩子會是什麼樣子。”
昌平把他的手帶到了自己的小腹,覆蓋在了上面,如夢囈般地說道:“等你像英雄那樣地凱旋,我一定會帶著我們的孩子親自到城外去迎接你,讓他知道他有一個怎樣了不起父親。”
步效遠低聲呵呵笑了起來,把她像孩子那樣地輕輕抱了起來,讓她面朝著自己躺在他的身體上。
“瓔珞,皇太后這樣的安排,我很感激。”
他輕輕碰了下她的唇,低聲說道。
“是的。她真的很愛我。我去看她的時候,至少,她現在是平靜的。”
她把自己的臉貼在他的頰上,閉上了眼睛,聲音帶了些微微的壓抑。
“我也是,我也愛你。我的一切都是你的,瓔珞。”
她聽見他在自己耳邊這樣說道,睜開了眼,對上了他坦誠的眼。
她笑了起來,慢慢朝他俯壓了下頭,直到自己的唇碰觸到了他的,感覺到他的呼吸爬過自己的肌膚,溫熱地彌散到了全身,擴充到她四肢百骸的每一個末端。
天際的雨慢慢又灑了下來,卻是溫柔而綿密的。軒室中不知道是哪扇窗未關,夜風一陣一陣地湧進,拂動層層帳幔,仿佛道道的幽暗而糜麗的水波,dàng漾不停。
天高雲淡,碧空如洗,南歸的群雁在空中列陣而飛,齊齊掠過帝都上方的天幕。
金殿之上,丹陛之下,年僅十一歲的姬循一身明huáng,端坐在相較他的身體來說有些過於寬大的寶座之上,接受著殿中文武群臣的朝拜。他的身後,一道鮫珠垂簾之後,坐了奉皇太后之命監國理政的長公主殿下。
臣子們齊齊伏身,山呼萬歲。姬循還未完全脫去稚氣的臉繃得緊緊,稍稍回頭看了下身後的姑姑,見她朝自己微笑點頭,於是用從前他暗中模仿了無數遍的音調說道:“眾愛卿平身。”
吐出了這五個字,他小小的胸腔里忽然里激qíng澎湃,不可遏制地沖刷著他身體裡的每一個角落。
“步愛卿!”
他看向了一身鐵甲的步效遠,他的皇姑父,大聲叫道。
步效遠從隊列里出來,單膝下跪。
“步愛卿,北夏挑起事端,烽火再起,朕命你為大將軍,授天恩金刀,你可願意率我中昭雄兵,驅虎láng,護萬民?”
“不驅盡虎láng,誓不還朝!”
步效遠鏗鏘之音,回dàng於大殿之上。他的目光穿過了那道靜靜的鮫珠,與簾後的她四目相織。
殿側的執事宮人手捧寶刀,正要上前。
“慢——”
鮫簾後響起了清朗的聲音,群臣驚詫地抬眼望去,看見一襲寬衣的長公主站了起來,兩個宮人掀了珠簾,她面帶微笑,從宮人手上捧過金刀,緩緩步下了丹陛寶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