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素心怦怦直跳。
她伺候初念多年,知道她作為伯爵府大房的世家嫡女,自小心氣兒便高,除了剛嫁入國公府半個月便死了丈夫的那段日子裡在人前哭了幾回,此後便沒再流淚過,至於像此刻這樣夜半飲泣,更是沒有碰到過。躊躇了一會兒,聽見抽泣聲還在斷斷續續,終於趿了鞋,摸黑到她榻前,掀開帳子輕聲撫慰道:“奶奶……”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好,鼻子一酸,自己喉頭也哽咽了。
初念夜半從噩夢中醒來,漆黑一片中,回憶夢中場景,一時竟難以自控哭了出來。先前還怕驚醒尺素極力壓抑,此刻見她已經醒了,索xing放開,一邊抽抽搭搭,一邊哽咽道:“尺素,你曉得我很後悔嗎?悔不該一時軟弱行差踏錯,從前一步錯,便步步錯。這一輩子再也無法回頭了……”
尺素道:“奶奶別這麼說。怪不了你,要怪,就怪他麼那些人,明知這家的二爺是個病秧子,卻還非要把你往這火坑子裡推……”
初念等qíng緒漸漸穩定,吸了下鼻子,終於慢慢道:“你錯了,我不怪他們。司家日漸敗落,我身為司家長房嫡女,他們要把我嫁到哪處兒,我便只能嫁到哪處,這是我的命,無法更改。我後悔的是,我從前不該抵不住那人的誘惑做錯事,把自己原本清清白白的一個身子給玷污了,如今他還不肯放過我,你曉得我有多怕嗎?我是真真的自作孽不可活……”
尺素握住她柔軟的手,改回從前在司家對她的稱呼,垂淚道:“姑娘別這麼想……大爺這樣的人物,他若有心,誰能抵得住?何況他對你應還上心的,不是這麼久都沒再娶妻嗎……”
初念道:“你怎的比我還糊塗?他這樣的人,心裡能裝得下誰?對我不過是想占為己有而已。他今日不娶,難道一輩子會為我都不娶,就這麼耗下去?我也說了,如今我什麼都不想,就只盼他能放過我,讓我能安安靜靜待在這院子裡過一天算一天,便是上天對我看顧了……”
尺素摸出塊帕子遞過去。初念胡亂抹掉臉上冰涼的淚串兒,長長吸了口氣,悶聲道:“好了,我不哭了,你也去睡吧,明日還要早起。”
尺素忍住淚,摸索著替她蓋回先前被蹬掉的被,又低聲勸慰幾句,聽她呼吸漸漸平穩下來,這才撩了帳子回到外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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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初念起身,理妝過後,除了眼皮子稍有浮腫,倒看不出什麼異樣。如常那樣攜了果兒荃兒一道,去給慎德院的司國太請安時,見那裡已經聚了不少人,尚未出嫁的小姑青鶯、徐家二房的小姐青鵑、青鴛、廖氏一個遠親家的表小姐吳夢兒等都在,正圍著司國太說說笑笑,很是熱鬧。
司國太見初念來了,笑著朝她招手,道:“你這些妹妹們趁著我剛過完壽高興,都攛掇著要去金台園耍子作樂,我拗不過便應了,你也一道去罷!”
初念習慣xing地要推拒,老太太又道:“我曉得你是個乖孩子,難為你年紀輕輕便如此懂事,也不必整日守在那個四方院裡做給人看,一道去便是!把果兒荃兒都帶上。”
初念見司國太這麼說了,瞧見那倆小孩又都雙眼放光蠢蠢yù動的樣子,一個不字便說不出口了,便笑著點頭。
司國太很是滿意,笑道:“那就這麼定了,回去準備下,明日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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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台園是國公府的一處別宅,位於金陵城外的南郊,依山而建,樹木yīn郁,園子裡頭蓄了個極大的湖池,湖中有大片荷塘。前些年國公府遭元康帝白眼時,徐家人也沒心思整飭,園子便敗落了下去,如今重新得勢,早就裡外整葺過,又正值盛夏七月,過去避暑是個極好的所在。
一早,國公府的女眷便擁了老太太一齊分坐香車去金台園。到了後,廖氏陪司國太去歇腳,剩下女孩兒們便各自尋景致玩耍。到了午後,瘋了半日的果兒荃兒去歇午覺,初念睡不著,透過窗子看見不遠處的湖邊生了一眼望不到邊的荷田,荷葉伸得有半人高,中間點綴著朵朵綻放的荷花,風chuī來,這裡似乎都能聞到荷香,一時興起,叫雲屏守著孩子,自己便拿了把剪刀,和尺素一道過去剪荷。兩人低聲說笑,穿過一處濃蔭小道時,尺素忽然停住腳步。初念笑道:“怎麼了你……”話說著,抬眼間,便看見對面站了個男人,笑容頓時凍結,臉色大變,轉身便走,走了幾步,似聽到身後那男人追來的腳步,頭皮一陣發麻,提裙邁步就跑,只剛跑兩步,身後已經伸來一隻大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臂膀。
抓住她的人,正是徐若麟。
初念白著臉,拼命掙扎,卻哪裡掙脫得開。徐若麟握住她,任由她掙扎,看向慌慌張張趕上的尺素,淡淡道:“我和她有幾句話要說。”說罷不由分說,拎小jī般地帶了初念便往湖邊快步而去。
☆、第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