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魂飛魄散。有尖叫奔逃的,有摔倒在石階上的,有被流石砸傷了哭喊的,所幸並無人被壓在底下。包袱箱籠也掉了一地,有些骨碌碌地順著一側陡坡往下滾,轉眼便沒入深密糙叢不見了蹤影。不寬的一段山路上,亂成了一團。
周平安躲避不及,腳也被一塊石頭砸傷,卻顧不得疼痛,一邊大聲命人往後退,一邊拼命跑向那幾頂轎子,唯恐亂中生錯。不想卻仍是遲了,轎夫往回奔逃的時候,因路窄人多,前後兩頂轎重重撞到了一處,一下失去平衡,轎子竟齊齊從路邊翻了下去。
這兩頂轎里,各自坐的是府上的二奶奶和四小姐,此刻竟這樣翻了下去。周平安大驚失色,急得眼珠子都要迸出來了,撥開擋住自己去路的人,飛快趕到前頭時,看見那兩頂轎已經翻滾了十來個跟斗,最後橫七豎八一上一下地卡在下頭十數丈外的樹叢中,也不知道轎中的人如何了。
“二奶奶,四小姐!”
周平安朝著下頭用盡全力喊了幾聲,沒聽到應答,後背冷汗涔涔地冒了出來,拔腳便要自己下去察看,被邊上的人慌忙拉住。轎夫自知罪過大了,臉色無不大變。一個膽大的便道:“小人爬慣山坡,小人這就下去。”早有丫頭婆子們忙解下原先捆綁箱籠的繩,結在一起拴住那人的腰,那人便拽著生在陡坡上的糙木,慢慢地爬將下去,先到了上頭些的一頂轎子邊,見轎身早被摔得折了,裡頭只一隻女人的白鞋,再爬到另頂一側,裡頭什麼也沒有。知道下頭是道澗坑,探身看了一眼,視線被糙木所擋,什麼也不見,當下拎了那隻白鞋,朝上大聲喊道:“不好了。轎里沒人,想是都被甩出去了。”
周平安如遭五雷轟頂,兩腿一軟便坐到了地上,耳邊聽到丫頭婆子們哭聲不斷,另一頭又傳來徐家二房少爺徐邦亨的喊話聲,終於打起jīng神,被人扶著一瘸一拐到了那新堆出的小山包前,帶了哭腔地大聲喊道:“爺,方才亂時,二奶奶和四小姐掉下去了……這天色眼看就要晚,我在這帶人下去找,勞煩您,趕緊回城通報……”
那一頭的徐邦亨等人,平日裡都是嬌生慣養的公子,何時見過這樣的駭人qíng景?方才躲得快,這才逃過一劫,此時都是驚魂未定,這地方是一刻也不想留了,恨不得cha翅飛回去才好,又聽到初念和徐青鶯掉下山澗,應了一聲,命轎夫繼續抬了徐荃,一行人轉身呼啦啦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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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公府大管家崔多福忙忙碌碌了將近兩個月,這場喪事終於到了尾聲。憑他再能gān的人,也著實累得不輕。曉得還留在善義莊的二奶奶及四小姐等人今日會回,早早便打發了人去半路接。等天黑下來,國公府門口的燈籠剛亮上去沒一會兒,便見個自己的心腹小廝風一樣地跑過來,正要出聲呵斥,聽見那人已經嚷道:“大管家,不好了!剛那邊府里的爺回來,說二奶奶和四小姐出事了!”
崔多福嚇了一跳,等問清楚是怎麼回事後,著急自然是著急,只除此之外,心中卻亦暗自生出了絲竊喜。
他與二管事周平安,都是府中的老人,祖上起便是徐家的奴僕,忠心自然是不必說的。只這幾年,周平安父子時常有機會在主子面前露臉,尤其是他那個兒子,雖才二十不到,卻已辦了幾次漂亮的差,連國太也知道了他的名,有一回還隨口贊過一句,說他“知事”。反觀自己的兒子,卻極不成器。心裡多少便有些疙瘩了。此次善義莊那邊的差事正歸周平安,卻出了這樣的大事……
崔多福立刻道:“我去通報太太,你趕緊點選人,等我一道連夜過去。”
小廝忙應了,轉頭卻猛地遇到一人,差點沒撞上去,定睛見是大爺徐若麟,瞧著仿似剛從外而歸,慌忙避退。
徐若麟略微皺眉,隨口道:“出了什麼事,這麼慌張。”
小廝道:“二奶奶和四小姐掉下山去了……”
徐若麟一把抓住他衣領,將他整個人提到自己面前,道:“你說什麼?”
大戶人家的奴僕下人,最慣常的便是看菜下飯,對府中主子也一樣。但崔多福在金陵這塊地兒打滾了一輩子,卻深知與人相好得益處的理兒,心裡雖對這位影子般的徐家大爺不是很在意,面上的禮數卻不肯短了半分,當即恭敬見了個禮,道:“方才得的消息,說二奶奶四小姐回來路上出了事,坐的轎子相撞,掉下山去了。”
徐若麟臉色大變,一把鬆開小廝,幾步並作一步地往外而去,身影轉眼便消失不見。
那小廝摸了下脖子,喃喃道:“大爺這是怎麼了……”
崔多福喝道:“爺們的事你也管!趕緊去點選人!”說罷自己轉身匆匆往裡去。
☆、第二十五回
初念驚覺出事的時候,整個人已經隨了轎子在往下翻滾了,死死抓住轎子裡的槓,卻是徒勞,不過才三兩圈,整個人便被甩了出來,隨即繼續往下。唯一能做的,就是抱住自己的頭,也不知滾了多少圈,身子的下去之勢終於停了,等那陣幾要嘔吐的天旋地轉感過去之後,睜開眼睛,發現自己仿似已經到了坡底的一處澗坑裡。
因坡上密生糙叢,運氣也好,沒被石頭磕碰到,等漸漸緩過渾身的疼痛,坐起身動了下手腳後,發現自己其實不過被刮破了衣衫,掉了一隻鞋襪,手腳、小腿以及脖頸處有擦傷而已,此外應該沒別的大礙。鬆了口氣,抬頭往上看時,忽然聽到側旁一陣痛苦的□傳來,辨出是青鶯的聲。
她方才一直以為只有自己自己隨了轎子滾落下來,沒想到連小姑也一起掉下來了。急忙站起身,撥開樹叢循著□聲找過去,最後在數丈開外的一棵樹腳旁看到了青鶯。她臉色煞白地蜷著身子,白色裙角處一片殷紅,看著十分嚇人。
“嫂子……”徐青鶯看見初念,淚便滾了下來,痛苦地呻-吟道,“我的腿,好疼……”
初念比她不過大了一歲,但感覺上,自己比她要大許多。此刻見她這慘烈模樣,雖也嚇得手腳發軟,好歹還算能支撐,急忙蹲到她身前,掀開裙角看去,不禁倒抽一口涼氣。見她穿在身的那條襯褲已被完全剮破,左邊小腿側鮮血淋漓,不知道有沒傷到骨,但血一直在汩汩地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