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王跨入議事廳,看見一個身量高大著了淡青色常服的男子正背對自己,似在觀賞懸於北牆之上的那副紅日猛虎巨圖,打了個哈哈。那人聞聲轉臉,英氣迫人,凜然含威。雖多年前不過一面,福王卻也立刻認了出來,正是那個被逐出了家族的徐家長子徐若麟。當下到了主座坐下,一番寒暄過後,笑道:“徐大人,多年前大寧一面過後,本王至今不忘。這幾日正思量到了徐大人,不想今日你便登門,實在是巧。不知徐大人有何貴gān?”
徐若麟穩穩道:“無事不登三寶殿。我知道王爺向來慡快,我便也不繞圈子了。我聽聞我弟妹如今被接到了貴府,特意過來接回她。還望王爺行個方便。”
福王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知道自己兒子做事向來只憑隨xing。似這種錯漏百出的qiáng人搶劫戲碼,明眼之人一望便知是怎麼回事。徐若麟找上門來,也不算奇怪。唯一有些想不通的事,他為何會對這個“弟妹”如此上心,居然一路風塵僕僕地趕到了這裡,據他所知,即便是被驅逐前,這位國公府的長子和家族的關係,也是非常冷淡的——當然現在,這一點根本無關緊要。他正想與他接近,他自己便來了,這正合心意。便笑道:“徐大人消息實在靈通。不錯,正前些日,本王府中之人偶爾從qiáng人手中救來了一個女子,後竟獲悉她是魏國公府的嫡孫夫人。本王正考慮該當如何將她送回。不想徐大人此刻便過來了。這正極好。那女子此刻毫髮未損,徐大人帶回便是。”
福王開口說第一句話開始,徐若麟銳利的目光便沒有離開過他的臉。此刻見他目光雖略微閃爍,但提及初念時,表qíng自然,應該是沒有說謊。知道她安然無恙,多日來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面上也露出了自跨入這間大廳後的第一絲淺笑,微微欠身,道:“那就多謝王爺了。”
福王哈哈笑道:“好說,好說。徐大人遠道而來,風塵僕僕,若不在寒第略用幾杯水酒消消乏,本王心中實在不安。徐大人不會不賞這個臉吧?”
徐若麟微微笑道:“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叨擾王爺了。”
☆、第三十四回
夜半時分,初念一直無法入眠,正和衣躺在這張陌生的chuáng榻之上輾轉反側,揣度福王這樣軟禁自己到底意yù何為之時,忽然聽到門外傳來輕微的叩響之聲。一凜,整個人便彈坐而起,死死盯著門的方向。
“是我。”
稍傾,她的耳鼓裡傳入了一道短促的聲音。
初念幾乎是翻滾著下了榻,整個人撲跌到地上,卻顧不得疼痛,爬起來便飛一般地跑向聲音的源頭方向,打開了門。夜色冥闃之中,看到一個模糊的身影出現在她的面前,但是那種熟悉的感覺,卻朝她迎面撲來。
“是……你……”
她在心底無聲地發出這兩個字的時候,喉嚨處也已似被什麼牢牢堵住了,這一刻,不止眼眶發熱,連呼吸都有些困難了。
就在她怔立著無法動彈的時候,徐若麟已經伸手過來,握住她的手,黑暗裡,仿佛看到他沖自己呲牙一笑,然後一語不發地便帶著她轉身,往外疾步而去。
初念猶在夢中,被他牽著跌跌撞撞地往前,隨他左拐右轉,避過一個個王府崗哨,最後出了一扇小門,往王府一側的一條寬道潛去的時候,這才意識到,自己真的是被他帶出了福王府……
徐若麟緊緊牽住她手,帶著她在夜色中剛走出數十步遠,腳步忽然停了下來。
初念也已經看見了,前頭寬闊的街道之上,毫無預兆地湧出了數十名手執火杖的士兵。然後身後的方向,也響起了一陣踏踏的馬蹄聲。她猛地回頭,看見王府高牆兩側的街道上,緩緩合圍來了數排手握長矛的騎兵。不過轉眼之間,便將自己與徐若麟的前後路都死死圍堵住了。
“哈哈……”
步兵隊列中,忽然傳來一陣大笑聲,照得如同白晝的四面火光之中,只見福王趙合頭戴翼善冠,身穿金線織盤龍的盤領窄袖赤色袍,腰系玉帶,在親兵的前擁後簇之下,威風凜凜地大步而來。
福王站定,目光掃過初念之後,落在徐若麟身上,搖頭著嘖嘖道:“徐大人,本王救了這女子在先,後又對你以禮相待,更是懷了惜才之心。雖晚宴之上,我的下屬後因言語不合對大人有所冒犯,卻也被本王喝退了。這天下沒有qiáng做的買賣,你既無意投我麾下,本王也不會勉qiáng於你,未照你意思予以立刻放行,也不過是想多留你幾日,以盡地主之誼而已。徐大人如此不辭而別,豈非掃了本王顏面?”
徐若麟道:“王爺言重。徐某粗野慣了,如此不告而別,不過是恐王爺盛qíng難以推卻而已。”目光緩緩掃過對面越聚越多的王府親兵,終於冷笑道,“王爺這是親自來送別嗎?擺出的陣勢可真不小,叫徐某實在愧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