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太也是面露傷感,嘆了口氣,“這也是命。咱們做母親做祖母的,也就只能行善積德,再多念幾聲佛,替他去孽消災,往生極樂了……”
廖氏拭了下眼角,勉qiáng笑道:“我想的,又何嘗不是這個理兒?只是心中始終還是放不下我這兒子。老太太你也曉得,便是尋常小門小戶里,若有小二兒這樣的qíng狀,也不乏過繼個養子來,好維持住祭祀香火的,何況是咱們這樣的人家?從前家裡事多,一件跟一件地來,我也沒心思。如今可算消停下來,我便想著這事了。”
司國太看了眼一直低頭立與一側的初念,躊躇了下,道:“這也不是不行……只是這孩子,怕一時難尋到適合的。外姓自然不妥。本家裡卻又一時難有適合的。我記得從前,那個叫什麼來著的……那家人仿似願意送來那孩子。只如今過去這麼久了。畢竟是親生的骨ròu,怕未必不會改了主意……”
廖氏忙道:“老太太放心,只要您點頭了,那便成。不瞞老太太,這孩子也已經有著落了。便是我方才提的那徐齡的
侄兒。他家的嫂子,去年裡沒了,丟下兩個男孩兒,大的四五歲,小的那個,才兩虛歲不到,願意讓出來過繼到咱們小二兒的名下。我先前也去看了,也是小門小戶的,那孩子卻生得極其俊秀,一見就是有福的。我便沒拒掉。想著先回來稟告老太太,你若點頭了,我再去辦。”
初念聽到這裡的時候,心裡已經明白了過來。廖氏說的這孩子,必定便是從前的那個蟲哥兒。
時人過繼,都是從宗族同姓里過繼到自家作子嗣的。她又不yù讓人知道這孩子是徐邦瑞的,想來這才費了一番周折,假託那家人之名將蟲哥兒抱進來,從此正大光明地養在二房名下,替徐邦達延續香火。至於那家的那個孩子,估計收了廖氏的好處,到時送養到別地去便是了。
司國太仿佛來了興趣。
畢竟,徐邦達是她一向上心的嫡孫。那般早逝而去,她也難過。如今廖氏既有這樣的念頭,人也有了,她自然沒反對的理由。再問了幾句後,想起一事,“老大媳婦,那孩子還小,這樣過繼過來,小二兒房裡沒個主事的人,往後只靠丫頭奶娘帶養也不合宜。我年紀大了,怕照管不來,往後你便要多勞神了。”
“老太太想的,我也不是沒想過,”廖氏瞥一眼初念,“好在這世上並非全是無qíng無義之人。譬如小二兒從前房裡伺候的翠翹。”
司國太咦了一聲,“翠翹?”
“是啊,”廖氏轉向司國太,道,“老太太你也曉得,她自小服侍小二兒的。小二兒走了後,我見她忠厚,服侍小二兒時又盡心,便將她調到了自己院裡。如今也十八歲了。本想放她回去嫁人。不想她曉得了這事後,卻跪在了我跟前,求我讓她往後再去服侍那孩子,寧可自己一輩子不嫁,”
司國太終於想了起來,嘆道:“你這麼一說,我模糊便記起來了。竟有這樣矢志忠心的丫頭,也算難得。只是她有那樣的心意便是了,也算盡到對小二兒的一場主僕之義。終歸還是要嫁人成家的,不能耽誤了她。”
司國太話音剛落,門帘子被挑開,進來了個丫頭,正是翠翹。眼睛微紅地徑直到了司國太跟前跪下,磕了頭便道:“蒙老太太的贊,我不勝感激。我打小便伺候在二爺身邊,二爺待我的qíng分,我到下輩子都還不清。二爺沒了,我便時刻盼著有這一日。如今可算等到了,我只想著回去服侍那孩子。求老太太不要趕我走!”
司國太道:“你有這心便好了。豈可因此而耽誤了你的嫁期?”
翠翹道:“我此刻便在老太太、太太還有大奶奶前頭髮個誓,我這一輩子絕不嫁人。”
司國太驚詫,見她神qíng堅決。躊躇了下,看向廖氏,道:“老大媳婦,你怎麼說?”
廖氏搖頭嘆息一聲,“這世道,多的是翻臉無qíng之輩,唯獨少了這樣忠貞念舊的。老太太,您也瞧見了,她是鐵了心地要回小二兒那院了,咱們還能說什麼呢?倘若這樣讓她為那孩子耽誤一輩子,我也實在於心不忍。既然她自己方才起誓終身不嫁,心志堅決,我倒有個想法,何不將她提為貴妾,做半個主子?一來,讓她留在濯錦院也有個名分,二來,也算是成全她這多年對小二兒的一番主僕之義。”
司國太到了此刻,心中早已經雪亮了。廖氏想來早就做好了這打算,和翠翹應也是預先通過話的。想了下,便對著翠翹和顏悅色地問道:“你方才那些話,可真的出於你自己真心?這可是一輩子的事,馬虎不得。倘若你有半點不願,只管跟我說。你放心,我定會護你周全的。”
翠翹眼中流下了淚,哽咽道:“老太太,方才我所說的,句句出自真心。只是沒那個福分,不敢領受太太的好意而已。”
她既這樣應答,司國太也曉得,此事是板上釘釘了。搖了搖頭,“說句掏心窩的話,我是不樂意要你一輩子如此耗在我們家的。只你自己既然矢志不改,也就只能隨你了。你起來吧。”
翠翹曉得是被應允了,感激地朝國太廖氏磕頭,又朝一邊已經看呆了的初念也磕了個頭,這才起身,低頭退了出去。
廖氏又和司國太議了些有關此事的話,仿佛終於卸下了一樁大心事,長長舒了口氣,走了。初念怔了片刻,也朝國太告退。司國太看她一眼,無聲地嘆了口氣,揮手讓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