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若麟驀然喝了一聲,聲音不高,其中的怒氣卻隱隱可覺。
趙無恙一抖,終於抬起頭,對上了對面男人那嚴厲的目光,顫聲道,“想。”
“很好,”徐若麟點頭,“既然你想,那麼你就必須明白,上天對人是非常公平的。你得到一樣東西,你同時也要失去一樣東西。皇位也是這樣。隨心所yù的昏君易當,卻必定不得善終。你若想當一個明君,那就必須克己修身。哪怕你心中再不願,這也是你當盡的職責。你要給我牢牢記住,今日你對你身邊的每一個人負責,包括你自己,日後才能對整個天下負責!”
趙無恙臉再次漲紅了,怔怔望著徐若麟,忽然道:“師傅,我曉得了……我確實錯了……”他仿佛回到了小時,雙膝曲起,就要朝他下跪認錯時,已經被徐若麟一把攔住。
徐若麟凝視著他,神色漸漸轉為溫和,道,“無恙,你這麼大了,師傅本不該還這樣教訓你。也怪我不好,至今還沒查出對方來歷,以致叫你時刻身處險境。師傅向你保證,一定會儘快的。”
趙無恙目中微現閃爍瑩光,吸了下鼻,點頭道:“師傅你也放心,我明白你的一番苦心。往後一定不會再像今日這樣任xing了。”
徐若麟微微一笑,伸手輕輕拍了下他的上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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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無恙被一眾侍衛和官員護著回城後,徐若麟去找初念,正遇到她焦急地出來,還沒開口問究竟,初念已經宛如見到救星,立刻朝他飛奔而來,“我方才從無恙那裡出來後,見青鶯還沒回,便與凝墨她們去找,附近都看過,卻一直不見她人!這裡地方大,她會不會是迷路了?你趕緊多叫些人再去找!”
徐若麟見她說話時,連語調都有些顫抖了,忙扶住她肩膀安慰道,“你別急。不會有事的。你先回屋去定定神,我這就叫人去找——”
他話還在說著,初念一抬頭,遠遠便看見門外的直道上正慢慢過來兩個人。其中一個正是青鶯。她邊上四五步之外,卻走著個年輕男人。身量頎長,姿容清粹。身穿件青布衣衫,正與身側的那片竹林相映成翠,卻很是面生。怔了下,扯扯丈夫的衣袖。
徐若麟順她視線回頭,也是一怔。他最近和這人幾乎天天打jiāo道,自然一眼便認了出來,正是內官監太監袁邁。只是他今日沒穿官服。足踏皂靴,一身青布衣衫而已。
徐若麟也顧不得驚訝了,轉身迎上去,目光掠過自己的妹妹,又望向袁邁,還沒開口,袁邁已經朝他拱手見禮,笑道:“徐大人,方才下官從藏經閣出來,正遇到令妹迷路。問了身份,曉得她是你的妹子,便順路將她帶了來。既送到了,下官還有事,這就先告辭了。”
第八十三回
徐若麟忙請袁邁止步,轉頭招呼初念:“夫人,這位便是我先前對你提過的內官監袁總管。”
初念時常出入皇宮,對宮裡的宦官算是熟悉。均面淨無須,嗓音略帶尖細。沒想到此刻面前的這個人竟就是太監袁邁。不但如傳聞中一樣,年輕軒昂,且方才聽他說話,除了聲音略帶些啞沉外,竟也無一般宦官慣常有的yīn柔之氣。想起丈夫那次提到,說他是十六歲被俘後才送進的宮。想來便是這個原因,形貌聲音這才不似那些自小便入了宮的宦官。按捺下心中的驚詫,隨了徐若麟的招呼到前,向袁邁見禮道謝,“方才我正四下找四妹。多謝袁總管費心了。”
袁邁還禮。略微一笑,道:“嫂夫人不必客氣。不過是順路而已。”
徐若麟笑道:“再數月,待一切準備妥當,袁總管便要領旨率船隊下西洋了。此舉便是用開天闢地來形容也不為過。若論到忙人,現如今袁總管自稱第二的話,滿朝恐怕就無人敢列第一了。今日何以會有雅興,你竟也到了此處盤桓消遣?”
袁邁面露微微苦笑,搖頭道,“徐大人何以也拿我開起了玩笑。不過倒是被你說中,今日我來此,確實是另有事。護國寺藏經閣里,佛宗典籍浩瀚如海。僧録司上報,說許多傳自安息國的經文典籍或殘缺不全,或訛譯誤譯,不可謂不遺憾。正好我此次出洋,安息亦在目的之列。萬歲便命僧録司將需要核校的經文名錄及經中疑遺之處加以整理摘抄,由我帶去,到了安息國後請當地高僧矯枉。鴻臚寺通譯司數名通曉梵語的官員在此已經熬了多日。我今日過來,正是想看下進度如何了。”
徐若麟聞言收了笑,正色道:“此乃教行遷善之舉,功績千秋。袁總管任重而道遠。徐某十分佩服。”
袁邁謙遜道:“我不過是奉命行事而已。不敢當這讚譽。”
徐若麟不以為然,“袁總管不必自謙。此番下西洋,大小寶船近百艘,人員數萬,浩浩dàngdàng,史無前例,袁總管你便如這支海上龐大艦隊的統率,要將我大楚國威揚遍四海,此乃足以載入史冊的壯舉。你素來謀智兩全,自小便又志存高遠。我知道萬歲之所以下此決心,你功不可沒。他選中你為這艦隊的統率,也可謂知人善用。只是此行路上,你肩上重擔更是不輕。徐某說佩服二字,無半點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