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榮望著她,含笑道:“昨日太子回宮,我與萬歲才曉得他遇了險。太子說,他差事辦完後,撇了侍衛自己獨自在東湖邊騎馬,不慎掉下水陷於淤泥,正難以自拔時,竟又遭遇刺客。危機關頭,幸而你路過,連發兩箭bī走了刺客。你說,你是不是立下了大功?”
蘇世獨呆住了。這才明白昨日那個太子離去前對自己說的那句話的意思。一時百感jiāo集,頭慢慢低了下去。
蕭榮似乎並未留意她的神色,又對初念笑道:“蘇姑娘立了這樣的大功,便是沒萬歲的話,我也定要好生嘉獎。照咱們大楚的規制,親王女曰郡主,郡王女曰縣主,孫女曰郡君,曾孫女曰縣君。我記得蘇姑娘父親的爵位是郡伯,等同四品知府,我便封她為縣君,另賜宮衣一襲、玉花墜七件、彩衣紗六疋,你瞧如何?”
初念笑道,“正好前幾日,蘇家來了信,說過幾天便打發人來接她回去。不想今日便得娘娘這樣的封賞。所謂衣錦還鄉,說得可不正是她麼!”
她說完,見身畔的蘇世獨還是低頭不動,忙對她道:“世獨,還不快謝過娘娘的封賞。”
蘇世獨終於抬起了頭,一張臉已經漲得通紅,慢慢起身,朝著蕭榮跪了下去。初念以為她要謝恩了,沒想到她眼睛一眨,竟然滾出了淚。
蕭榮驚訝道:“怎麼了?好端端地怎麼哭了?”
蘇世獨低聲道:“娘娘,我不敢受這樣的封賞……太子昨日遭遇大禍,其實和我脫不了gān系……”
蕭榮驚訝地看了眼初念。初念只好暗嘆了口氣。
蘇世獨把昨日自己受激,一時xing起,打鬥中將太子踹下湖去的經過說了一遍,眼淚不停地掉,“太子差點因我送命,我再厚顏,也不敢受娘娘這樣的封賞。只求娘娘不要怪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蕭榮面上起先的驚詫之色漸漸消去,眉頭略微蹙起。
昨日趙無恙回宮,她立刻便得知他在外遇刺負傷了。急召太醫重新處置傷口,盤問過後,趙無恙便對她說了起先的那番話。她見兒子說話時,目光略微躲閃自己,且這一番話,乍聽起來似乎合qíng合理,卻經不住細細推敲。他這麼大一個人了,就算撇下侍衛獨自一人,也不至於好端端地就掉下湖陷入淤泥。又比如,蘇世獨怎麼就那麼巧,正好出現在那裡發箭救了他?只是當時場面亂。震驚的皇帝很快便聞訊趕了過來。見趙無恙的傷處並無大礙後,先是大發雷霆,叫人去把負責京城治安的沈廷文召來,後又痛罵兒子,斥他貪玩、不守規矩,身為太子,竟撇下侍衛單獨去遊玩。蕭榮把皇帝勸走後,也沒心思追根究底了,只命兒子回東宮好生養傷。今日一早,便召了蘇世獨和初念一道入宮。一來,蘇世獨確實在危急時刻救了她兒子,於qíng於理,她自然要謝。二來,兒子的脾氣,她也清楚。他既然那樣說了,自己便是再問,他也必定就那幾句話而已。所以多少也是想趁這機會試探下蘇世獨。此刻果然聽到蘇世獨將實qíng道出,心中疑竇這才解開。忍不住蹙眉,輕聲責備自家兒子,道:“怪道他不肯講實話,原來竟一直把我先前的話當耳旁風,又欺負你在先!”
初念不禁暗中為蕭榮的大度再次折服。碰到這樣的事,兒子還差點為之喪命,她知道實qíng後,不是責備對方,第一句話反倒先責備自己兒子的錯處。試問這樣的胸襟,天下又有幾個?
蘇世獨更是羞慚難當,道:“娘娘不要責備太子了,是我錯得厲害……”
蕭榮起身,扶她起來,親自拿帕子替她擦了淚,這才正色道:“你出手不分輕重,自然也是錯。好在後救了太子,並未釀成大錯,也算功過抵消了。且更難得,你能這般坦誠告知,我更欣賞。往後若能牢記教訓,改改xing子,也不枉太子陪你一道經歷了這一番驚魂。”
蘇世獨哽咽著,拼命點頭。
蕭榮面上露出微笑,道:“好了,別哭了。這事兒,太子既不想讓人知道,我便從了他意思。你回去了,也不要再對旁人提及,知道嗎?”
蘇世獨再次點頭。
“你救了太子,這是事實。方才的封賞,我既說出了口,也就不會收回。今日便會派人送旨和賜物到你芷城的家中去。”
蘇世獨還要搖頭推辭,初念笑道:“世獨,娘娘金口玉言。她既這樣說了,你快謝恩便是。到時候高高興興地回家,你爹必會以你而榮。”
蘇世獨紅了臉,終於再次下跪謝恩。
蕭榮笑著命她平身,與初念說了幾句閒話,問她近況。初念自然一一說好。知道她繁忙,便起身告退。蕭榮也未再多留,命安俊送她二人出宮。
初念牽了蘇世獨的手,跟著安俊出了西閣,經過走廊,下到檐階時,忽然看到趙無恙從一側走廊盡頭而來。見他遠遠便停了腳步,目光從自己臉上移到邊上的蘇世獨身上時,神色怪異。想了下,便對蘇世獨低聲道:“先前你總說太子氣量狹窄,經過此事,應曉得他是什麼樣的人了吧?過幾天你要走了,往後你們恐怕也沒機會再見面。正好此時遇到了,快過去向他陪個不是。我在這裡等著你。”見她還立著不動,伸手輕輕推了下。
蘇世獨被她一推,終於朝趙無恙慢慢過去,最後停在了他跟前幾步開外的地方,不安地扯了下自己身上的裙擺,吶吶地道:“殿下,昨天……我不該把你踹下湖去,叫jian人有機可趁,還差點丟了xing命……都是我不好……”
趙無恙原本正上下打量著她,聽到她張口便又提自己昨日被她“踹”下湖去的事,頓時一陣不快——這在他自己看來,無疑是奇恥大rǔ。昨日之所以隱瞞實qíng,一來,是他確實沒打算讓蘇世獨受牽連,二來,多多少少,心裡也覺得丟臉。偏偏她哪壺不開提哪壺,連道歉都不忘提這個。就算換成了女裝,哪怕比現在再漂亮十倍去,他此刻也沒心qíng看了。飛快瞟了眼不遠處正站在台階下的初念。見她正笑吟吟地望著自己。心中忽然想到一個可能,蘇世獨會不會已經把實qíng告訴了她?頓時一陣窘迫。忙收回目光,壓低聲問:“昨天的事,你告訴了我師母?”
蘇世獨哪裡曉得面前這個太子的心思,茫然點頭,“嗯。還有皇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