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墨便笑著接口道:“姑娘,這一趟回去,估摸著太太早就給你說好了親,正好辦喜事,從此也定下來了。我聽說,大總管下回還要繼續出海的。要是這樣,就要重新找人接替你的活嘍。只是姑娘,你事qíng辦得好,大總管想得到的,你自然想到,他沒想到的,你也替他想到了。他平日裡那樣嚴肅,在我跟前就幾次贊過你做事好。一時怕是難找到替代你的人呢!”
青鶯的雙眉,不著痕跡地略微蹙了下。只是也沒說什麼。
她如今已經十九。除了被海風chuī得略微帶了些麥色的肌膚和一雙顯得愈發明亮的眼睛外,別的看起來,和從前並沒有什麼不同。
“死丫頭,是你自己急著想嫁人了吧?我聽王樹哥說,他一上船,就要叫他老娘提親,娶的不是不是你啊?”
小柱拿她打趣,咯咯笑個不停。
王樹哥是隨袁邁上船的一名侍衛,平日經常與她們打jiāo道,一來二去,他與凝墨便相互愛慕,終於在臨靠岸的幾天前,鼓足勇氣向青鶯提了這事。青鶯其實早知道他們相互有往來,自然欣然應允。就等上岸後辦喜事了。
凝墨被說破心事,一張臉頓時羞紅了,哎呀一聲,追著小柱打,小柱急忙躲到青鶯身後,三人正笑成一團,忽然聽見門外木板走廊上傳來略重的腳步聲,似乎是在提醒靠近,隨即有人咳嗽了下,忙停下來,一齊看了過去,見袁邁出現在了艙門外,神qíng仍和平日一樣嚴肅,望著青鶯道:“徐姑娘,收拾好了嗎?我先送你上岸。”
小柱沒想到袁邁此時竟會出現在這裡,嚇了一跳。有些害怕被他聽到自己剛才說的那話,慌忙縮到了一邊去。
青鶯也是有些驚訝。她知道船一靠岸,他就會很忙。除去那些隨船而來的王公使者,光這麼多艘船上的人和物,雖自己已經幫他一一造冊了,只要全清空上岸,至少要個把月。沒想到此時他竟又折返回來特意要送自己。因了熟了,也沒見禮,只是急忙迎了上去,道:“不必勞煩大總管了。我曉得你此刻事正多。有王樹哥他們在,會幫忙的,大總管自己忙便是了。”
她亭亭立於他跟前,望向他的一雙明亮雙眼如同夏日海上狂風bào雨過後初晴夜空里的星辰。袁邁從未像這一刻,他清晰地意識到,這或許是自己與她最後一次能夠這樣對面說話的機會了。剛才他們的說笑,他聽到了。即便她的母親沒有為她安排婚事,浡泥王子對她也早就鍾qíng。這次特意隨他上船而來,除了朝闕,王子對他也表達了想要在皇帝陛下面前求婚的心愿。
他壓下心中忽然而起的那種惆悵之意,終於朝她露出笑容,點頭緩緩道:“你家的馬車已經在岸上等著了。這三年來,你幫了我很大的忙,我心裡十分感激,無以為報。此刻容我送你上岸,聊表我的謝意。”
這三年來,青鶯雖與他可謂朝夕見面,只他向來嚴肅,在她面前更是如此。兩人除了她作為他文書助理方面的jiāo流,幾乎沒怎麼說過別的話,更遑論見到他對自己露出這樣溫暖的笑容了。連一邊的小柱和凝墨也看呆了。
青鶯反應了過來,自覺耳根竟微微有些發燙,胡亂應了聲:“那就有勞大總管了……”說罷低頭轉過了身,假意又去數點那個她其實早就已經摸過好多遍的裝了禮物的包裹。
王樹哥和另幾個侍衛太監照了袁邁吩咐,過來幫著搬她主僕三人的箱籠上岸。凝墨和小柱也跟著去了,最後剩下青鶯和袁邁。她見他仍那樣立著不動,猶豫了下,便朝他一笑,輕聲道:“該走了。”
袁邁如夢初醒,倉促地再次回了她一個笑,立刻轉身帶她出了船艙,兩人一前一後,中間隔了幾步的距離,沿著甲板往船頭去。
此時此刻,和三年前,自己被大哥徐若麟送上船時的qíng景何等相似。只不過,那時候她還是個從未踏出過閨閣之門,對未來懷了惴惴與興奮期待的貴族小姐。而現在……
她把目光投向正走在她前頭的袁邁身上。他的背影筆直高大,腳步邁得不疾也不緩。她隨了他的腳步往前而去,腦海里浮現出過去三年的這點點滴滴。他從等待她開口要求回去到漸漸信任她,甚至把重要機密的事也毫無隱瞞地jiāo待給她;在滿剌加國,他帶她入王宮覲見國王王后時,遭遇王族武裝叛變,被重兵包圍之時,他臨危不懼,從容指揮,帶著她突圍而出;他染了疫qíng,染病不起時,她不眠不休照顧著他,直到他痊癒……
真快啊,一晃眼,仿佛就在昨天,自己還剛被大哥送上船,此刻竟就要下船上岸了。
“袁大總管……”
眼見就要快到船頭了,她忍不住,終於開口叫他。他停下腳步,回頭望著她,目光溫和,等著她開口。
青鶯躊躇了下,正要說話,斜側里忽然出來一群船上的水手和士兵,對著她紛紛招手告別道:“徐姑娘!一路順風,後會有期!”一張張臉上,都是真誠的笑。
去年之時,船上曾蔓延過一場傳染病。許多人病倒了。那時候,她與隨船醫生一道研究病qíng,用藥治病,終於控制了疫qíng。別人都好了,她卻累得病了下去。自那之後,船上的人就不再把她看做高不可攀的貴族小姐,而是發自內心地喜愛這個堅qiáng而聰慧的女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