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眼圈微微泛青,眼中卻掩飾不住興奮之意。
初念點頭,小心地放下了她的文稿。還在躊躇怎麼跟她開口好,青鶯已經開口了,輕聲問道:“嫂子,我的事,你跟大哥說了嗎?他怎麼應的?”
初念看向她,見她一雙眼睛中滿是期待。更覺張不開口。帶來的那封信,就如同一塊石頭壓在她身上。
青鶯面上的笑意漸漸消去了,有些不安地道:“嫂子,大哥不同意對不對?”
初念嘆了口氣,終於摸出信,遞了過去。
青鶯對袁邁的筆跡十分熟悉,即便沒有那個落款,立刻便也認出了信封上他的字。急忙接過取出信瓤展開,飛快看完之後,整個人便僵住了,臉色漸漸變得蒼白。
初念望著她,柔聲道:“四妹妹,袁大總管的話,並非沒有道理。你哥哥他也是這個意思。你是女孩兒家,這樣一直隨船在外,並不妥當。等你手頭的事忙完了,把文稿jiāo給袁大總管,往後你便安心在家,可好?”她頓了下,又道,“你千萬不要難過。袁大總管在信里也是一直誇你的。他之所以另尋了人,也是怕耽誤了你。你當理解他的心意。千萬不要讓他為難。”
青鶯低頭不語。半晌,忽然抬頭,道:“嫂子,我明白了。你放心,我沒事。”她說完之後,又笑著補了一句,道:“今日難得哥哥在家,嫂子你去陪他吧。我也趕緊把文稿給完結了,也算了了件心事。”
初念方才說那話的時候,心中其實有些忐忑。
她此刻已經肯定了,青鶯必定是對袁邁有了不該有的念想。這太過驚世駭俗,於青鶯更是件影響重大的終身之事。莫說徐若麟和廖氏了,便是在初念看來,也是覺得不大現實。所以剛才gān脆把話挑明了說,盼她能夠醒悟,卻又怕她一時難以接受。不想她竟會這樣淡然,一時倒驚訝了,仔細再看她一眼,見她似乎並無勉qiáng之色,以為她真的因了袁邁的這封來信而灰心,打消了那念頭,終於舒了口氣,笑道:“你能這樣想就好。那我不打擾你了。你也別太累。方才聽你丫頭說,你連夜都在熬。”
青鶯含笑點頭,送初念出去,閉門轉身之後,慢慢到了桌案前坐下,凝視著攤在桌上的那封信,身影凝滯了許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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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邁雖是內宦太監,但身份特殊,數年前,趙琚便曾賜他一座宅第,准他居留宮外。下月便要再次出行,最近他異常忙碌。這日一大早出去,一直忙到晚間才回,腹中也飢腸轆轆了。到了門前,門房迎了出來,他下馬正要往裡去,見門房往邊上指了下,順他手勢看去,這才留意到一邊的暗影里停了輛小馬車,車前立了個人。臉模看不清楚,但能瞧出是男人裝扮,外頭裹了件披風,身形略瘦。
只消一眼,他便立刻認出了這熟悉的身影。腳步一下被釘在地上,心也猛地一跳。
“大總管,”門房道,“這位天擦黑時就過來了,說找您有事。我讓他進來等,他又不進……”
門房還自絮絮叨叨,袁邁便已經大步到了那身影的跟前站定,壓低了聲道:“你……怎麼來了?”
這等他的人,正是青鶯。
從船上下來到如今,一晃一年多過去了。這也是這麼久以來,他們第一次面對面地再次相見。袁邁想要壓抑住再次乍見到她時的那種渾身上下仿有針尖在密密刺他的熱血沸騰之感,卻顯然不大成功。他連聲音都有些飄忽了。
青鶯仰頭,借了自己身後馬車車轅上懸著的牛皮燈的昏光,看見他對著自己說話時,一張臉上的神qíng仍是那樣嚴肅,仿佛不帶絲毫感qíng,和她先前想像中的簡直一模一樣。但是此刻他望著她的目光卻在微微閃動,和他的說話聲一樣,正悄悄泄露了他的心思……
或許他自己還渾然未覺,她卻捕捉到了。
跟隨了她一夜又一個白天的那種壓抑和委屈忽然便煙消雲散了。她的心qíng頓時好了些。咬了下唇,然後輕聲道:“我找你,有話說。”
袁邁的理智告訴他,越是這樣的時刻,他越是不能心軟。但是他的舉動卻悖逆了他的意願。沉默片刻之後,他終於還是將男裝打扮的青鶯默默讓到了一間靠門的外廳之中。趁著她好奇打量四周的時候,在側的他也終於看清了她現在的模樣。他發現她肌膚比一年前剛回來時白皙了不少。但是眼眶微陷,眼圈處微微泛青,瞧著竟像是沒休息好的樣子。遲疑了下,忍不住開口道:“你……最近睡不好?”
他說這話,是因為想起她當初剛上船時,因為不習慣,有一陣子也是這副這樣。
青鶯轉向他,嫣然一笑。“還行。就是知道咱們快要上船了,我怕往後出海後會沒空,所以想趁這些天在家的時候,緊趕著把文稿完結了。昨晚熬到下半夜,終於全好了。這是最後一卷,給你。”
她把手上那疊用牛皮紙包好的稿子遞了過去。
袁邁接了過來,展開看了一下,嘆道:“徐四姑娘,太難為你了。累你這樣疲累,我心裡實在過意不去。”他望著她,眉宇間一貫的冷肅之色不由自主地消了去,取而代之的,是目光里掩飾不住的一絲憐惜之意。
這麼久了,他仍是一直這樣叫她。恭謹而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