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嬌回過了味,原來他便是石寡婦的兒子石青山。
石寡婦jīng明能gān,一心疼愛兒子,又深信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的道理,所以儘管入學的束脩和書本錢在尋常莊戶人眼中雖是筆大支出,到兒子八歲時,就他送去個私塾里上學。後來家中男人出意外沒了,石寡婦聽私塾先生說自家娃是塊讀書的料,好好念的話,往後金榜題名指日可待,一咬牙,便仍供著兒子上學。
石青山天資聰穎,曉得寡母不易,對自己期望又高,所以讀書十分刻苦。十四歲那年楊能文代他出征後,他便考中了縣學的秀才,年歲最小的一個,一時名聲大噪,縣裡最有名的東山書院破格減免了束脩招他入學,十里八鄉的村人也都知道桃花村石寡婦家出了個文曲星下凡的兒子。只是他運氣不好,次年的秋試因了朝廷打仗被取消,三年後十八歲,又逢太后國喪,當今皇帝憲宗是孝子,命天下斬衰三年,自然也不開科。到了今年,朝廷這才下了重新開科取士的皇榜。石青山如今已經二十出頭,等待了這麼多年,終於等到這一科,他與天下所有讀書人一樣,歡欣不已,石寡婦更是緊張。離秋試雖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卻催著兒子重回書院靜心讀書,準備八月的鄉試。
石青山見是同村婦人與自己搭訕,笑了下,叫了聲李嬸,腳步卻沒停,挑著擔飛快而過。
楊老二家的目送石青山,扭過了頭,撞見正走到了自己面前的林嬌,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麼,又回頭幾次,目光有些狐疑地在她和石青山的背影間來迴轉了幾圈,撇了下嘴,便斜著眼從林嬌身邊而過,林嬌聽見她呸了一聲:“老肥豬上屠,挨刀的貨!妖jīng!”
林嬌裝沒聽見,見那個chūn杏倒是停下了腳步,看著自己的目光里仿佛有些同qíng,yù言又止的樣子,便朝她笑了下,繼續往自家去,進了院子裡,看見石青山已經挑了空桶從屋裡出來,兩人迎面碰上,下意識便道:“謝謝你了。”
石青山仿佛有些錯愕。林嬌這才反應過來,忙改口道:“前幾天就聽你娘不停念叨說你要從書院回來。她正盼著呢,你趕緊回家去吧。”
石青山哦了一聲,說:“你家缸子裡水空了,我挑滿再走。”說著又快步而去。
石青山不顧林嬌阻攔,來回三四趟,終於把大水缸挑滿,放下扁擔時,林嬌見他額頭出了汗,微微有些氣喘,能武還拉住他還不停問著書院裡的事,有些過意不去,遞過一條剛洗的布巾,笑道:“擦下汗吧。要是不嫌棄,帶兩個能武蒸的饅頭回去,嘗下他的手藝。”
石青山並未接布巾,只抬袖擦了下自己額頭,然後拿過剛才放在桌上的褡褳,解開了。裡面除了書本筆墨,還有個紙包。他拿了遞給能武道:“阿武,給你的,蘇烙。”
林嬌瞟了眼,見紙包里果然是幾塊沾了糖粉樣的東西。這種零嘴,不用想也知道是奢侈品。能武顯得很高興,手剛伸出去,卻很快又縮了回去。雖看不見林嬌,卻仍朝她站的方向轉過了頭。
林嬌想推脫,石青山已經開口道:“我也給我娘帶了一包。這是特意給阿武的。”說著塞到了能武的手上。
林嬌見他這樣說了,再推脫便有些沒趣。能武歡天喜地朝石青山道謝。石青山這才收了包袱往外去,林嬌跟著送了幾步。兩人一前一後到了院子的籬門前,石青山突然停下腳步,轉過了身,手上竟又像變戲法般地,多出一塊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粉藍色細布,臉微微有些泛紅,低聲道:“我知道你喜歡這顏色,這是給你的。”
林嬌沒提防嚇了一跳。還沒回過神兒,他已經把布擱在邊上的石磨盤上飛快而去,這次是真的去了。
☆、第四章
林嬌哎了一聲,見他人轉眼便從自家院子外的那條泥巴路上沒了,盯著那塊布看了一會,腦子裡忽然蹦出幾天前石寡婦過來串門子時的qíng景。
當時石寡婦一邊幫她挑揀今chūn播種要用的谷種,一邊說道:“阿嬌啊,村里人都在背後說你的閒話,嬸子我卻不信,聽見了還要罵她們幾句。別人我不知道,你是什麼人,嬸子我最清楚了。那些聽風就是雨的長舌婦們,以後個個都要拔舌頭的!”
林嬌有些感動。又想起自己剛醒來那天,屋子裡人雖圍了不少,只看熱鬧的多,真幫忙的,也就只有她了。知道她人雖辣,說話也大嗓門,人卻十分熱心,剛要表示下謝意,石寡婦看她一眼,yù言又止。林嬌最善察言觀色,立刻笑道:“嬸子還有什麼話,只管說。”
石寡婦停下手上的活,湊近了些,這才低聲說:“阿嬌,嬸子把你當自己人,也就不瞞你了。我家青山自小聰明,提起我兒子,十里八鄉的哪個不知道,連書院的史院長對他也器重得很。那史院長,你也知道,祖上曾在朝中做過官,世代,是連朝廷都知道的大儒啊。我前次給青山送吃食和衣物過去的時候,院長夫人聽說我來了,竟親自招呼我請我吃茶,問了好些我家青山的事,又誇他前途好。夫人有個閨女,比我家青山小了幾歲,知書達理那就不用說了。我瞧夫人雖沒明說,我卻也聽出了幾分意思,必定是相中了我家青山……”
石寡婦說話的時候,雖然儘量在掩飾心qíng,但說到最後,眉梢眼角的喜色是遮也遮不住。
林嬌心想這是好事,正要恭喜幾句,卻見她忽然瞟了自己一眼,親熱地問:“阿嬌啊,嬸子這些年待你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