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一派胡言!你本來就不安分,又想藉機胡攪!”
楊太公頓著拐杖指著林嬌背影罵。邊上的村人面面相覷,過了一會兒,有個人忽然冒出一句:“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往自家去。有人起頭,後面就立刻陸續有人跟著,不顧楊太公的叫嚷怒罵,人很快就散了個gān淨。
“爹……咱們要不要也……”
楊通寶也猶豫了,看著楊太公吞吞吐吐地問道,卻被楊太公怒罵道:“姓石的老寡婦和這小寡婦都不是好東西,她們的話你也信?這雨不是眼見著要停了?她倆這是存心嚇唬折騰人!咱家這麼多家當,真要搬,到明早也搬不完!你扶我回去,我就坐家裡睜眼等天亮!”
楊通寶被罵得一聲不吭,只好攙著楊太公往自家去。
林嬌涉水到了家裡時,見整個院子已經被水漫住了。
“阿武,快走!”
林嬌把蓑衣和斗笠給能武匆忙穿戴起來,抓了能武念念不忘的兩隻小母jī,忽然想了起來,急忙又跑進自己屋裡抱出那個存錢的小瓦罐,然後拉住能武的手開門出去。
雨已經停了,夜空里掛著半輪時隱時現的慘白月,光線黯淡,路又都被水淹沒,行進只能靠記憶和林嬌手上的那根樹枝探路,所以速度很慢。兩個人往半月坡去的時候,路上已經十分擁擠。家裡有牛車騾車的,車上裝滿了糧食物件,坐著小孩,小孩懷裡還抱著jī鴨。家裡沒車的,男人扛了東西,女人背著娃趕了牲口走路,亂鬨鬨一片——原來人都是有從眾心理的,一開始沒人願意撤,自然大家都不動。一旦有人帶了頭,恐慌的qíng緒便會迅速蔓延,唯恐落後了就剩自己倒霉。
林嬌拉著能武隨人流艱難地前行,從村口到半月坡,不過一二里的路,平時走路十分鐘就到,現在卻被堵在了桃花溪上的那座拱橋前。溪面驟然加寬,激流洶湧,兩段橋面早被水淹沒,楊老二家的一頭豬在被趕著過橋時,一時踩了個空,轉眼就被吞沒到溪流里去不見蹤影,李氏傷心得扒住橋欄嚎啕大哭不走,後面的人被阻了路罵聲不斷,場面那叫一個亂。直到快接近半月坡,因地勢漸高,地面積水漸少,速度這才快了些。
林嬌帶著能武跌跌撞撞隨人流終於爬到坡頂,見上面平坦些的地兒都已被先來的人占了,眼睛能看得到的地方都是人和牲口,鬧哄哄的,四顧看了下,想找個地讓能武安頓下來,正好見石寡婦在不遠處卸騾車上的東西,忙拉了能武過去。
石寡婦一見林嬌就說:“你來得正好,快幫我看著這些,免得趁亂被人偷了。我趕緊再走一趟,家裡還有東西沒搬過來!”
林嬌急忙拉住她,見附近還有不少人仿佛也和石寡婦一樣的念頭,大聲喊道:“大家別回去!東西搬不完的!搬了桌子還有凳!要是沒大水,東西都還在家等著。要是發了大水,再回去就危險了!”
村人猶豫了下,有人嘀咕說:“我家近,沒事,不信就那麼巧……”轉身就要下去,石寡婦也忙掙脫開林嬌的手,嘴裡說:“我去去就回……”
正在這時,坡下村口的方向忽然傳來了一陣沉悶而奇異的聲音。林嬌應聲望去,不禁驚呆。見黯淡的月光之下,一片猶如黑cháo般的水迅速地涌了過來,黑cháo所過之處吞沒一切,轉眼便涌至坡腳,還在坡底的人躲閃不及,驚叫聲中被反激而起的làng頭紛紛卷墜下水。
“不好啦,山洪真來了,快上去……”
有人嘶聲力竭地在大聲吼叫,坡底夾雜著男人的叫罵聲、女人的尖叫聲、小孩的哭泣聲,還有牲口發出的各種驚恐叫聲,人群如蟻般地朝坡頂蜂擁而上,亂成一團。
“我的娘哎!老嫂子的託夢居然真的!”石寡婦腿一軟,整個人已經癱坐到了地上,一把扯住林嬌的褲腿,“阿嬌,你婆婆死了也做功德,在救大夥的命啊!”
林嬌彎腰正要拖起石寡婦,整個人忽然一僵。
她想起了還關在祠堂里的chūn杏。
她本來是打算今晚想辦法放她出來的。但是之前一開始只想通知全村人,後來又急著把能武送到安全的地,忙亂之中竟把chūn杏完全拋在了腦後,直到現在才想起來。抬頭看下去,見坡底村道兩邊的樹已經被水淹得到了樹冠。這樣的高度,地勢低的地方,絕對已經沒過了一個成人的頭頂,而且水位應該還會有一定程度的增高,而chūn杏的一雙手還綁著,而且門也反鎖……
林嬌的心咚咚直跳,後背已經出了一身冷汗,對著石寡婦說了聲“幫我照看下阿武”,便大喊著招娣的名字沿著坡地一路跑下去,終於有人指了個方向,林嬌看了過去,見招娣正趴在泥地里一動不動,急忙跑了過去,將她一把翻了過來,用力拍她的臉:“chūn杏呢?你放了她沒?”
招娣剛被人用扁擔從水裡拽上來,剛才撲騰時喝了一肚子的髒水,現在正翻著白眼在喘氣,被林嬌扇了七八下臉,哇一聲哭了出來:“我,我聽人喊要發山洪就跑了,chūn杏不知道啊……”
林嬌的心再次下沉。抬眼見楊通寶正一身**地呆坐在地上,他老婆陳氏哭天搶地地正頓腳,哭訴錢匣子被水沖走來不及撈,幾步到了楊通寶跟前問:“鑰匙呢,關chūn杏那屋子的鑰匙!”
楊通寶臉色慘白,看起來驚魂未定,抖抖索索地在身上摸了一圈,說:“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