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捕頭正是張大。此時見這樣的差事又落到了自己頭上,心中暗罵晦氣,無可奈何只得點起了人手,往那徐大虎家去了。
話說那徐大虎年方三十,只在這青門縣,卻也是個人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眾百姓敢怒不敢言。之所以如此威風,大半卻是仰仗了了自家一個堂叔的威勢。這堂叔徐進嶸,本是以造船起家,如今淮南兩路的水運綱船暗裡十之七八都是盡數落他掌中。每年經由他家漕船運往京畿的江淮米就達幾百萬石,他若是下令停運,那京畿之處的米價必定就要飛升。又與那淮南兩路的經略安撫使、轉運使都稱兄道弟的,如今更是因了舉薦得了個從六品的飛騎尉武散官職。他祖家出自青門,雖則自己如今也不大居在此處,只剩下的那些本家之人,卻個個都是仗勢成了升天的jī犬,這其中最惹眼的便是那徐大虎了。前幾年還略微收斂些,這兩年因了徐進嶸聲勢漸長,連帶著他也越發橫行霸道起來,便是不少本地的鄉紳大戶如那陳老爺之流,亦是受過擠壓,更遑論普通平頭百姓了,不知道惹了多少人憤,只眾人也只是敢怒不敢言,看見了遠遠避開,背地裡罵幾聲罷了。
徐大虎這日一早便在自家院裡逗鳥。胳膊上停了只自養的鷹鶻,正用生ròu餵食,突見護院的來報,說是新上任的縣太爺有請。原來張大哪敢鎖拿於他,到了地方,便客客氣氣地說是楊知縣有請,別話一句也無。
這徐大虎自恃當地一霸,與前任知縣沆瀣一氣,便也不大將這新知縣放在眼裡,故而昨日蜘蛛樓那酒宴亦是不屑過去。此時聽護院的說縣太爺有請,還道他昨日從旁人口裡知曉了自己的厲害,此時請自己過去是要親近下。想著總歸是一縣之尊,對方既是放下了身段,自己也不好太過拂了人的面子,正好藉此機會去探個究竟。想妥了,便換了身出門的衣裳,帶了幾個家奴,大搖大擺朝著縣衙去了。
本地新知縣剛到任上,昨日便欣欣然應邀去了蜘蛛樓赴宴,與那樓里的姑娘打得火熱。此小道消息一夜之間已是傳遍了大街小巷,縣城裡的升斗小民一個個暗地裡都在搖頭嘆息:剛去了個扒皮縣令,又來了好色縣令,只怕也是半斤八兩了。此時見徐大虎帶了家奴在前趾高氣揚,後面跟著五六個衙役朝那縣衙走去,雖不知發生何事,只好奇之心人皆有之,都遠遠地跟了過去想瞧個究竟,等到了縣衙附近,後面聚來的民眾已是呼啦啦一大片了。
徐大虎有心要在新知縣面前立威,見後面跟了不少鄉眾,正中下懷,也不驅趕,到了那縣衙,見南邊正門打開,門口立了兩個門房,轉身對著張大滿不在乎地道:“嗬,縣太爺今日怎的要請我從衙門公堂入內喝茶?”
張大那臉早被汗水浸得油津津了,也顧不得抹擦下,只賠笑著道:“大人正在公堂里等著呢。”
徐大虎雖有些不解,新知縣要與自己套近乎,怎的會選了前面的公堂?只也未多想,抖了抖衣袍,昂首邁著方步進去了。
楊煥等了半日,早不耐煩了,終見一個穿了身紫袍的男人甩了手大搖大擺地進來,面上神色倨傲,想來便應便是那徐大虎了,心頭一下火氣,猛地一拍手邊那驚堂木,大吼一聲道:“呔!來者可是徐大虎?”
徐大虎進了公堂,見兩邊衙役各自手執水火棍,端著張臉,目不斜視的,早覺著氣氛有些不對。抬眼瞧見中間那案堂之後坐了個綠袍官服的人,二十來歲的年紀,正斜了眼瞧著自己,滿臉不善的樣子,心中驚奇,正要細瞧,冷不丁被那響木之聲嚇了一大跳,點頭應是。
楊煥哼哼了一聲道:“見了小爺,竟敢不跪。可見你平日為人必是驕縱,來呀,先給我狠狠打上二十大板!”
此話一出,滿堂錯愕。聚攏在縣衙門口的眾多民眾立時低聲議論,不知這新來的知縣大人為何竟會和那徐大虎過不去。那正走筆如飛的文書也一下停了手,抬頭望著縣丞,一動不動。
楊煥見兩邊衙役只面面相覷,沒人上去動手,怒道:“小爺說打,再不動手,有你們好看!”
那徐大虎此時才反應了過來,面色大變。他本也是個兇悍的人,這兩年又橫行慣了的,方才一路過來,滿以為那新來的知縣是要和自己套近乎的,哪知剛進了門就擺出了這般架勢,又聽外面看熱鬧的人嗡嗡聲一片,自覺掃了顏面,一下也是心頭火氣,怒道:“好你個新來的愣頭青,誆騙了大爺過來,竟是無緣無故要給我難看!便是打,也要有個由頭。大爺我倒是要瞧瞧,今日誰敢朝我伸板子過來!”
“好個你老小子,到了小爺面前竟還自稱大爺?”楊煥大怒,猛地從那椅子上站了起來,拍了板子厲聲道:“你要由頭,小爺就給你個由頭。三年之前,你與那城南麻瘸子家的媳婦王氏勾搭成jian,被麻瘸子撞破jianqíng,你掐死了人,夜半運出城外掩埋。那王氏如今已是認罪畫押,前日小爺我上任途中恰遇那埋屍之地,從屍骨手邊挖出了個玉佩,金玉鋪子的掌柜也言明是你的東西。如今人證物證俱在,瞧你怎生抵賴?”一邊說,一邊晃著手上那王氏的認罪畫押狀和那虎頭玉佩。
在衙門口圍觀的眾多鄉民萬沒想到這新來的知縣竟突然翻出了這事qíng向徐大虎開刀。雖則當年有人說曾見到徐大虎在那麻瘸子家出出入入的,似是與王氏有染,只時任知縣不管,麻瘸子家人又勢單力薄鬥不過徐家,最後也只得不了了之罷了。那被衙役通知了一早就趕了過來的麻瘸子的一gān家人,此時方如夢初醒,用力擠過了大門口排著阻攔眾人的木杈子,俱是跪在了地上磕頭不已,嘴裡高聲呼著“求大人做主。”
徐大虎倒抽了口涼氣,萬沒想到今日竟會捅出這件他自己早已經忘了的事qíng。一下有些慌亂起來,只很快便鎮定了下來,冷笑道:“那臭婆娘從前想勾引我,被我拒了去,這才懷恨在心誣陷的。至於那玉佩,確是我的東西,只早幾年便丟了,說不定就是那麻瘸子偷了去,如今從他屍骨上挖出來,又有什麼稀奇的?”
楊煥聽他把自己撇得一gān二淨,看也不看,從那“明”字簽桶里抓出一大把紅頭簽,呼啦一下甩在了地上,怒道:“嘴巴還硬,打你個五十大板,瞧你還硬不硬!”
那平日裡負責執杖的班頭數了下地上的紅頭簽,抹了下額頭的汗,顫聲道:“大人,你方才說打五十下,地上卻有十來枝簽,到底照哪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