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徐大虎雖被打得魂飛魄散,只耳朵還是聽得清楚。見這從前收了好處對自己點頭哈腰的縣尉此時不但不幫著說話,反倒在火上澆油,暗中咬牙切齒,若是出去了,第一個必定就饒不了此人。
縣尉這話不過是拍馬之用,表示自己站隊到了新知縣一方。只卻是驚醒了外面早看得驚心動魄的鄉民,也不知是誰先帶了個頭,一gān人便呼啦啦地都跪了下來,口中高呼“楊青天”,那麻瘸子的家人更是涕淚jiāo加,磕頭不已。
楊煥方才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指了鼻子罵,此時卻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如此高看。眼見著那一gān鄉民對著自己滿面激動地磕頭不已,嘴裡又“楊青天楊青天”地叫,愣了一會才明白這“楊青天”說得便是自己,一下連骨頭都輕了一半,咳嗽了一聲,大叫道:“如今人證物證俱在,徐大虎自己也是供認不諱,這就押入死牢,明日午時推出斬首示眾!”
他話一說完,眾鄉民那“楊青天”之聲叫得更是響亮,只把邊上的木縣丞嚇得臉色都發了白。急忙到了楊煥跟前,壓低了聲音道:“大人,萬萬不可。按了我大宋律例,須得先上報了州上的提點刑獄司,由提刑司再報上刑部覆核,送jiāo皇上審批勾決了,收到文書後才能處決。大人萬萬不可如此自作主張!”
楊煥眉頭一皺,怒道:“奶奶的,這轉來轉去的,要到甚時候才能摘下他頭?”
“大人,大人,我有冤qíng要訴!”木縣丞尚未開口,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便已越過眾人,跪在了那一排木杈子之後,聲淚俱下道:“大人,我家的幾畝田地傍河,又與徐家田地相鄰,他家早就盤算著賤價買了去,被老漢拒了。本縣連年欠收,今年好不容易抽出了些秧苗,長勢尚可,本還指著收幾顆稻米,哪知幾個月前,徐家家奴卻是縱馬踐踏,盡數毀了去。我家幾個兒子氣不過,找上門去理論,反倒被他家家奴一頓毆打,我家麼兒重傷,回家沒幾日便含冤死去。老漢我以為到死也休想討個公道了,萬萬沒想到今日本縣竟是來了大人這樣的一位父母官。蒼天有眼啊,求大人為我家那死去的麼兒做主!”說完便是不住磕頭,淚流滿面。
那老漢說著,邊上一些鄉眾亦是在唏噓不已。楊煥此刻倒是把自己從前的一些斑斑劣跡都給忘光了,只罵了聲娘,順手cao過個棍子,又朝那仍趴在地上的徐大虎的傷處打了下去,罵道:“你認還是不認?”
徐大虎雖不過三十來歲,只那身子早被酒色掏空,方才挨了那樣的打,半條命都快沒了,此時哪裡還禁得住,只兩棍下去便急忙顫聲應了下來。那文書急急忙忙又記錄了,捉了他手指頭畫押。
這老漢的冤qíng剛訴過,更是熱鬧了,嘩啦啦一下又擠出了五六個人,有說自己家侄女走在路上被徐大虎看中了qiáng行捉去關了幾日才放回的,原來是被jian了,那侄女回去便跳了河自盡,家人也只啞巴吃huáng連有苦說不出。有說被他家家奴敲詐勒索的,更有甚者,說自己在路上無意吐了口痰,恰逢他路過,硬說是吐他的,莫名其妙就被狠揍一頓打落門牙的,五花八門數不勝數,只把那文書忙得是滿頭大汗,訴狀紙寫了一張又一張。
楊煥自覺心qíng大暢,回了那公堂的案桌之後,一拍驚堂木,大聲宣布道:“今日起明後三天,放出消息去,叫縣裡從前被這徐大虎欺壓過的統統都到衙門裡告狀,小爺我要為民除害!”
“哎喲,大爺,大爺你怎變成這等模樣?還有王法了沒有?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的敢這樣對付我家大爺?”
眾鄉民正在那裡激動萬分高呼“楊青天”之時,縣衙大門口擠進了六七個塗脂抹粉打扮得妖妖嬈嬈的女子。當先的那個年歲長些,眼睛看到趴在地上正不斷呻吟的徐大虎,便已是驚叫高呼了起來。被兩個衙役攔住,卻是一口唾沫朝那衙役面門飛了過去,趁那衙役擦抹,一下已是衝過了阻攔,率著身後的女子圍到了徐大虎身邊。大堂里一下便哀哭怒怨聲一片,甚是熱鬧。
“你這狗官,我家官人與你無冤無仇,你怎的無端下這狠手?你個狗官,真當我徐家無人了?”
說話的正是徐大虎的正妻盧氏。她話音方落,後面那些正圍著徐大虎哭天叫地的妾室們也都涌了過來,一下把楊煥圍在了正中間。原來之前跟著徐大虎過來的那幾個家奴眼見qíng況不妙,早已是腳底抹油跑回了家中報訊,盧氏大驚,想著派人去州府找那堂叔求救,只遠水解不了近渴,又急著要看個究竟,這才急匆匆地先趕了過來。
楊煥見那徐大虎妻妻妾妾的,心中正暗罵艷福不淺,突被這六七個怒容滿面,口中叫罵不停的女子圍在中間,連臉上都被噴了些唾沫星子,又覺一陣刺鼻的頭油脂粉味猛地撲面而來,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噴嚏,這才抹了下臉道:“鄉下婆娘就是上不了台面,出門前都不擦抹些好的脂粉,出來是要熏死爺們嗎?”
“你才是上不了台面!我家用的可是京里販來的上好鵝蛋粉雪花膏,你個狗官,鼻子好去通通再來!”徐大虎家的幾個小妾聽他嘲笑自己,一下忘了自家官人還在地上呻吟個不停,心中不忿,手指頭指著楊煥面門戳個不停回罵。
楊煥見這幾個婆娘張口閉口狗官的,憐香惜玉之心頓消,怒道:“再糾纏不清的,就定你們個咆哮公堂罪,抓了陪著徐大虎一道吃牢飯!省得他自己一人想念!”
徐家這些妻妾方才不過是驚怒之下才趕了過來的,論起平日的夫妻qíng義,那就薄得可憐了。此時聽說要被抓了一道入牢,一個個立馬都偃旗息鼓了,六七雙眼睛只齊刷刷地看向了盧氏。
盧氏面上青白一陣,看了眼楊煥,咬牙冷哼道:“你休要得意。我徐家也是有人的。這就回去了。不信你這小小的知縣真敢斷送了我家官人的命!”說完到了那徐大虎身邊撫慰了幾句,這才怒氣沖衝去了,身後卻是不知被人吐了多少口水。
這徐家一gān女人去了不久,縣衙門口聞訊而來的人是越聚越多,有看熱鬧的,有來告徐大虎狀的,川流不息地便似開了個菜市場。楊煥架了條腿,jīng神抖擻,一直弄到了天快擦黑,這才散了公堂,叫那告狀的明日繼續再來。那徐大虎自然是重點照顧,被下令投在了個最臭最狹仄的牢房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