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一怔,見他滿臉笑容,連眼睛也是亮得似是夜空上的星子,心中突地一陣發酸,遂掩飾了笑道:“果然呢。我也看到了。你爹確實在誇你。往後你再學好些,給他長臉,他必定更歡喜。”
她話沒說完,卻是驚叫一聲。原來竟是被楊煥一下抱住了腰,凌空打轉起來了。沒轉兩圈,許適容便是頭暈腦脹起來,只得閉上了眼,緊緊抱住了他肩頭,不敢鬆手。被轉了十來圈,那楊煥才放了她下來,叭一口親在了她臉頰,笑嘻嘻道:“也給娘子長臉!”說完卻是晃了幾下,咕咚一聲便坐到了地上,原來連他自個也是被轉暈了。
四十二章
許適容待自己那陣子暈眩過去了,見他仍坐在那裡,兩手支著地。qiáng忍住了笑,過去牽他手給扯了起來。見他靴履和和那褲腳上也都是一片泥濘了,便推了過去叫洗澡了,這才一道去吃了晚飯。
州里關於修築海塘的公文果然沒幾日便下來了,張貼到了縣衙的大門口,引來無數縣民圍著觀看,個個喜笑顏開的。整個青門縣也不到萬戶,不過幾日功夫,就有幾千人報名自願做那修堤的民夫,便是白髮老叟和huáng口小兒也是來了無數,擠在中間,只都被勸退了回去。縣衙里一gān人忙得滿頭大汗,gān脆搬到了門口登記造冊。那木縣丞也是個有心的,特意又去請了幾個參與過修築堤壩,富有經驗的老人來充作指導。
縣衙外面籌備得是風生水起,縣衙裡面的楊煥卻是氣得火冒三丈,不住罵娘。原來那楊太尉的家書中明明提到戶部是撥了三十萬錢下來的,到了他手上,卻只剩下了五萬,除了鄰縣同樣各自分去五萬,這剩下的半拉子十五萬也不知跑哪裡去了。沒兩日收到了陸通判的來信,一是叮囑了他一些關於修堤的注意事項,二卻是特意提了下此事。說是那錢自戶部下來,經由路、州一道道關卡,逐個伸手撈點,如今剩一半,還算是好的了。又說這也是個不成文的官場規矩了,信中唏噓了一番,最後說那缺口也就只能靠下面自己想法子了。
青門縣內沿海境線,據那縣誌記載約八十餘里,除去山體,需修海塘實長五十餘里,算不上是小工程。據縣裡那老人講,這道老塘當年初修之時,本也是按了條石塘來預算的,只最後卻修成了夾雜著木樁碎石的糙泥塘。箇中緣由,當地百姓自是清楚,只也是無可奈何。這糙泥塘抵禦平日的cháo漲還算勉qiáng,逢了颶風大cháo,哪裡還經受得住,自是被沖得支離破碎,水漫田舍。後來雖也修補過幾次,只都是修補下那被衝垮的段口,頭痛醫頭腳痛醫腳地,眼見是愈發殘破不堪的了。
“粗粗估算了下,若修成牢固的條石塘,至少需得十萬貫錢,如今只得五萬,還少一半。”
木縣丞噼里啪啦打了一通算盤,這才小心翼翼道。
楊煥聽罷,一語不發,氣哼哼回了後衙,找到了正在院子裡的許適容,大罵了一通那些把手伸向修堤撥款的貪官,末了叫她拿出了前次因了徐大虎一案從徐家人那裡得來的金幣,數點了下,叮一聲將手上最後一枚拋回了那匣子裡,皺眉道:“只這些,也頂不了大用。早知道前次就再敲多些了!”頓了下,又惡狠狠道:“不管了,趁了秋時,先早些開工修了,修一段是一段。到時真沒轍了,小爺我就鬧到通州府里去,鬧得那些吃了進去的都給我吐回來!大不了戳到金鑾殿前,大傢伙一拍兩散!”
許適容見他為為錢愁煩,這倒是生平第一次。若是小數目,自家出了便罷了,只這五萬貫卻有些棘手。當朝最高宰相樞密使的月錢不計另些絹炭鹽茶等補貼的話,也不過三百貫,自己手上也是拿不出這許多錢,一時想不出什麼好主意,只得拿好話慢慢勸他。待楊煥慢慢消了火氣,正要再往前衙去,突見響兒幾乎是蹦著進了院子,喜笑顏開地道:“大人夫人,衙門口裡好熱鬧。鄉親們知道了修海塘的錢不夠,都過來說要捐錢呢。”
許適容和楊煥對望一眼,兩人急忙趕到了前衙,果然見那裡竟又是吵嚷一片,聚滿了聞訊而來的鄉民。瞧見楊煥出來了,呼啦啦一下圍了過來。一個六七十歲,衣服甚是破舊的老漢被人扶著,顫巍巍跪了下去道:“楊大人,老漢聽聞海塘修築銀錢短缺,特意趕了過來。老漢我今年虛長六十又五,祖輩在此居住。海水cháo涌倒灌,漂沒廬舍農田,不計其數。猶記得天聖二年七月初一,海cháo衝破塘壩,漂沒全縣,一千兩百家盡葬魚腹,我一家八口人,一下去了六口,只剩一個孫子。如今雖是十數年已過,只老漢每每想起此事,仍是痛不yù生。從前縣大人不顧民生,我等俱是無可奈何。如今老天開眼,竟是派來了楊大人這樣的好官,做主為民修築海塘。這樣的造福萬民之事,萬萬不能因了銀錢短缺所阻!老漢我家貧無多積蓄,這兩貫錢,是我多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本是要給孫兒娶親所用。如今全都捐了出來修建海塘,便是只夠添一塊條石,也是老漢我的一份心意!”說著又拉了邊上一個看起來有些憨厚的年輕人道,“這是我孫子瓠子,老漢我自己腿腳不便,修不了海塘,我這孫子卻是有一把力氣,這就叫他去出勞力!”
這老漢話說完,後面的一gān鄉民更是群qíng激動,俱是應聲附和,紛紛從自己身上摸錢出來,都說要出錢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