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適容嗯了一聲,覺著一股寒風又是chuī來,急忙道:“快些回去把濕衣服都脫了去,這般冷的天,莫要凍壞了。”
她說完,身後木縣丞立時道:“如今險qíng已穩了,我自會再安排人手巡守的。楊大人速速請回,方才下水的也都回去了。”眾人亦是紛紛附和,慢慢各自有些散了去。
楊煥這才覺著確實有些刺骨的冷意,點了下頭,一手拿了個火把照路,一手反握住許適容的手,兩人便一道朝車子停著的地去了。走了幾步,見塘腳處還堆了小山般的糙袋,都是方才眾人搬運過來沒用完的,仍胡亂堆疊在那裡。兩人下了坡塘,正要繞過,突聽上面傳來一陣嬉鬧之聲,抬頭望去,見糙袋堆的頂上爬了幾個男孩,跳來跳去地戲耍不停,其中一個瞧著便似是泥鰍。
楊煥笑著罵了聲“小皮猴”,拉著許適容正要快步離去,突聽邊上一陣異響,猛回頭,卻見頭頂那幾個糙袋有些鬆動,竟是要滑塌下來的樣子。原來方才眾人只顧急匆匆運了過來堆在此處,本就碼放得不穩,此時被上面這幾個孩童踩來踩去,一下便鬆動了起來。幾乎眨眼的功夫,最上面的幾個糙袋子便滾落了下來,正朝走在里側的許適容砸去。
許適容想著楊煥還全身冰冷地濕透著,心中便一直有些焦躁,恨不能立時飛回屋裡去給他烤熱,邊上異動聲竟是渾然未覺。突聽身邊楊煥大叫一聲“小心”,尚未反應過來,已是被他一推,踉蹌了幾步才穩住,身後卻是聽到他一陣低低的悶哼聲。猛地回過頭來,才見他竟已是在地,身上壓了個糙袋,邊上斜坡處,兀自緩緩滾了幾個下去。
許適容這才明白了過來,方才若非他推了自己一把,只怕現在被壓住的便是自己了。驚呼一聲,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到了他身旁。這糙袋裡填滿了石塊泥沙,平日拿來作截流填坑之用,一個便有幾百斤重,又從高處砸下,力量可想而知。
方才這陣響動也早引來了海塘上的人。待眾人舉了火把過來,見楊知縣竟是被壓在了糙袋下,大驚失色,七手八腳地抬開了壓住他腿的糙袋,議論紛紛,亂成一團。泥鰍幾個見自己惹了禍,嚇得俱是從上面爬了下來,站著呆呆不動。
許適容輕輕扶起了楊煥的頭,見他臉色煞白,雙目緊閉,一下竟是覺著被摘走心肝般的痛,不住拍著他臉叫他名字,眼淚已是奪眶而出,一滴滴濺落到了他臉上。
楊煥本是覺著自己一條腿被壓處疼痛難當,似是要斷了去,幾yù要暈厥過去了。突覺臉上一熱,唇角處嘗得有些鹹鹹的滋味,又聽耳邊嬌娘似是不住在呼叫自己名字,這才qiáng撐著睜開了眼,勉qiáng笑道:“你哭甚,不是說了,小爺我有九命,沒那麼容易就去的。還等著回去和你……”話說一半,這才瞧見自己面前圍滿了人,咕咚一聲又咽了回去。
許適容聽他此時竟還這般油嘴滑舌的,雖仍是有些慟,只瞧他還有jīng氣神說這些,心中這才稍稍定了些下來。早有回過神來的人一擁而上,小心翼翼地抬了楊煥,平放到了馬車上。
楊煥方才被抬著時,又牽到了傷處,待放了下來,已是呲牙裂嘴,痛得額頭連冷汗都一顆顆冒了出來。只看見許適容陪在自己身側,兩眼仍是汪汪的,怕加重她憂心,只qiáng忍著不作聲。
許適容眼見他腿被這般重物從高處壓了,雖是躲閃過,只想必也已是斷了骨的,痛得鑽心了。從前連個頭疼腦熱的也會叫上半日的人,此時卻是一聲不吭,曉得他怕自己擔憂,急忙脫下了毛氅,蓋到了他身上,又將他頭輕輕枕在了自己腿上,這才握著他手垂淚道:“你若是痛,就叫出聲來,興許那痛就緩些了。”
楊煥見她竟叫自己枕了她腿,又不住掉淚的,從前哪曾有過這般的厚待,心中又是歡喜,又是憐惜的,一下竟覺著今日這痛亦是值了,又往裡蹭了下她腿靠著,這才qiáng忍著痛意,笑嘻嘻道:“你若都這般對我,我便是死了也甘心了。”
許適容握了他手,也不答話,只大聲催促那車夫快些,一路趕著回了縣衙,驚起了全衙的人,七手八腳地抬著進去了屋子裡,又早有跟著護送回來的去請了跌打郎中,一通忙亂過後,直到天色拂曉,這才俱是安妥了下來。
許適容打發了陪著伺候了半夜的小雀青玉幾個都去休息了,自己這才坐在chuáng榻邊上,怔怔望著折騰了半夜,好不容易才喝了藥入睡的楊煥。想起之前那郎中一番正骨後,敷了他家祖傳的續骨膏,又用桃木夾住了,說小心靜養幾月便好,不會不良於行,這才稍稍有些放心。只恨此時條件有限,自己也是無能為力,只盼著那郎中的話當真,往後切莫留下後遺之症了。此時見他眉頭蹙起,便是睡著了,那表qíng也是有些痛楚,知這回是真痛得狠了,只怕這痛還要延續幾日,不禁長長嘆了口氣。
許適容一直陪著待他醒了,親手服侍著餵著吃了飯,喝了藥,又拿個帕子細細給他擦嘴。楊煥見她眼眶微陷,知她從昨夜起便一直守在自己chuáng前未曾合眼,有些心痛,催著她去歇息。
許適容見他jīng神似是有些恢復了,這才稍稍放了心,自己確實也覺著有些累了,又聽邊上小雀說會守著伺候,這才另去了個屋子眯了下眼。起身已數了晌午了。這一天剩下的時辰卻是忙得像個陀螺。先是木縣丞一gān人來了要探望,被她攔住了。眾人亦是知道楊知縣傷後嫌擾,問了下傷qíng,又叫轉告,說是昨夜海塘出事原因已查明,一是因了因了土層尚未gān結透便淋了幾日大雨,又恰逢連日cháo高泡浸,土體含水過飽,二是壩體合龍位置的基腳處,前些日子裡築基時淤泥尚未徹底挑盡,基腳不實所致,如今cháo線下退,已是著手修復了,往後工事中也必定愈加注意,叫楊知縣安心養傷云云。許適容道謝了剛送出,那泥鰍娘和幾個婦人扯了自家的小子,手上抓了老母jī也數來了,說要給楊大人賠罪。許適容急忙勸住了,道是孩童無心之過,叫不必掛懷,奪不過她幾個,最後只得留下了那幾隻jī。只過後卻是叫了人往他們家中各自送了些米麵,又叫小蝶去了響兒家中,送去了些銀錢,叫她安心在家照顧她爹。如此一直忙到了天黑,這才緩了口氣下來。接下來的幾日裡,不時有聽聞楊知縣受傷的百姓絡繹過來,你送串魚,我提塊ròu的,都不過是悄悄放在縣衙門口便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