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那架超豪華坐輦漸漸遠去,不等溫蘭開口問,chūn芳自己便小聲對她嘀咕起來,“出了名的貪財,又貪生怕死。以前倭寇和獨眼龍一道打過來的時候,他鑽到柴火堆里藏起來。後來謝大人去找他,他以為是倭寇打進來了,嚇得尿濕了褲子。要不是這城裡有謝大人,這兩年外面又出了個橫海王,看他現在還能不能這麼神氣!”
溫蘭有點糊塗了:“獨眼龍?橫海王?”
chūn芳拉著溫蘭,到了太監公館旁一處張貼官府告示的牆前。溫蘭抬眼看去,見上頭並排貼了兩張帶了人像的懸賞通告。應該是很早以前貼出來的,風chuī雨打之下,顏色褪得厲害,紙張也破損不堪。但人像依稀還能辨認模樣。左邊是個右眼蒙罩的中年男人,形貌兇惡。右邊的卻無面目,留白一片,瞧著頗怪異。溫蘭盯著看了半晌,才頓悟,原來是戴了張面具。
“左邊獨眼龍,右邊橫海王,都是官府懸賞要拿的大海盜……”
chūn芳指點給溫蘭看後,話匣子一打開,便不亞於小宇宙爆發。一邊走,一邊說。等兩人把該逛的地方都逛了,溫蘭對這一帶的那些人和事兒,也就知道了個七七八八。
這話說起來,又是一長篇。本朝太祖當年在最後時刻打敗了最大敵手裴延魯。據說裴延魯攜帶了一筆富可敵國的寶藏敗走海外不知所蹤,太祖自然心裡不安坦,加上根本沒把開拓海疆當做一回事,寧可不要那麼點海關稅銀也要求個放心,便不顧民意,下令封鎖海岸,斷絕一切海外往來。
他老人家放心了,沿海居民卻不痛快了。
向來近海之地,因地少民稠,居民一直靠海過活。海外商貿往來以及因此而衍生的連結服務業養活了無數的人。現在咔嚓一下,說斷就斷,你叫人家吃什么喝什麼?所以從禁海令下發的第一天起,走私貿易便沒有停下過。除了走私的海商,海盜這個古老的行業也立刻蓬勃發展起來。從前國力尚可的時候,還能控制,近十數年來,皇帝愈發昏庸,衛家遭排擠失勢後,放任國舅權臣把持朝政,只剩滿朝的文恬武嬉,加上天災人禍軍餉空缺,沿海士兵大量逃亡,水軍戰船的數量也銳減,漫長海岸線的海防幾乎成了空殼。十數年前,這一帶南洋海域便出了個綽號為混元獨眼龍的大海盜,生xing殘bào,吞併大小海盜集團,勢力最雄厚的時候,手下曾擁有近千艘船,數萬之眾。獨眼龍貪婪無度,不滿足於僅僅向往來船隻抽頭,游弋於南洋航線上,殺人越貨無惡不作。近年來趁了朝廷無力,甚至開始勾結倭寇屢屢上岸襲擾沿海。官府無力應付,沿海民眾深受其害。
就是在這樣的qíng況下,大約兩三年前,這片海域之上又崛起了另一夥海盜,專與獨眼龍為敵,救護被劫商船。勢力漸大後,經過陸續數次遭遇戰,獨眼龍大敗,勢力銳減,最後退守到了自己的老窩沉香島,再也不敢像以前那樣肆無忌憚橫行於南洋海域。往來商船猶如遇到救星,約定按照商船貨物大小上繳費銀請求護航。據遠遠見過這海盜首領的海商描述,那人面戴青銅面具,十分神秘,更不知道他是什麼來歷。
這一帶的沿海居民為了生計,普遍參與這種走私貿易。親帶親,鄰幫鄰,十戶人家裡便有七八戶參與。集資jiāo給上家,再由上家一層層上遞與擁有船隻的海商接觸,獲利後扣除抽成再分攤下來,就算到手不多,也算一門維生的財路。從前獨眼龍獨霸海域的時候,往往會血本無歸。現在有了保護,百姓們心存感激,便以這支海盜首次出現的橫海為名,尊那戴了青銅面具的首領為橫海王。
“那個橫海王不但保護商船,還打進犯的倭寇,最後打得倭寇看見他們船隊的旗幟就跑。現在你曉得了吧?要不是有橫海王在,這個死太監能每天這麼舒舒服服地坐人肩上讓人抬?”
chūn芳說得順口,脫口而出。說完話才覺到最快,忙捂住嘴四下看,幸好沒人在近旁。
溫蘭笑了下,道:“聽你這麼說,這個橫海王也算得上個梟雄,比那個鼠目寸光的獨眼龍要qiáng。不過下次說話,可要小心。”
chūn芳嘻嘻一笑,急忙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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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轉眼,溫蘭到了這裡也有小半個月了。吃穿不愁,小日子過得優哉悠哉,甚至為了打發時間,開始有心思去搗騰院子裡的花花糙糙了。相比她的舒服日子,馬老太太卻沒那麼淡定。天天在溫蘭面前念叨她那個表哥,□芳去向常寧打聽他什麼時候回來。chūn芳跑得很勤快。常寧也不怕路遠,幾乎天天繞個遠路過來向老太太匯報最新動態。可惜說到最後,一直沒什麼確切消息。老太太很是失望。
溫蘭不是傻子。這麼些天處下來,老太太的心思,多少也有點摸出來了。後世表兄妹屬於近親,不能結婚,這裡卻沒這說法。很多人家還就喜歡把表兄妹做成夫妻,好親上加親。現在的qíng況是,表妹未嫁,表哥待娶,又同住一個屋檐下,這要不往一塊兒湊,簡直天理不容!
其實一開始決定冒充三娘時,溫蘭就把各種可能會遇到的qíng況都想過了,唯獨卻沒有這樣的準備。這個表哥聽說比三娘大了八歲,今年二十六。——這樣的年紀,在現代,拾掇拾掇下還能裝嫩扮小伙兒,在這裡卻早是爹字輩兒了。自己過來落腳,只要和表嫂以及可能滿地亂跑的熊孩子處好關係就行。沒想到他卻還是單身。雖然不知道他為什麼遲遲不娶,但身為表哥母親的姨母,見表妹婚事正也沒著落,想撮合兩人一起,也再正常不過了。老實說溫蘭對此有點茫然。接受吧,有點措手不及的荒唐感,拒絕吧,那不成白眼láng了?好在老太太目前為止,還沒跟自己明提過,她也就裝不知道,得過且過再說。
馬老太太年紀大了,晚上便睡得早,大約也適應了這裡的天氣,很快入眠。溫蘭卻還在適應過程中。尤其這幾天,似乎比她剛到的時候更熱——這晚,溫蘭便是被熱醒的。從窗前照過來的月光投影位置判斷,估計是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