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中推捏數下溫蘭的腳板,便拿出塊黑糊糊的餅子,往上啐啐地吐了幾口唾沫,拍成餅狀,在火上烤熱後,就要朝溫蘭腳面上拍去,溫蘭嚇得忙不迭縮腿,那郎中顯得有些不快,只礙於身份,哼哼了幾聲,邊上看得一臉心疼的常寧忙勸溫蘭道:“他可是咱們這最好的跌打郎中了。這是祖傳傷膏。我小時候爬牆頭摔斷過腿,就是他給治好的。你看我現在,一點事都沒!”說完還在溫蘭面前用力跳躍幾下以資佐證。
溫蘭只好把腿伸出去,看著郎中把那塊混合了唾沫的藥餅貼自己腳面上,纏了繃帶。道了謝,那郎中臉色才好了些,叮囑了幾聲注意事項,被送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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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原在前頭衙門處置了多日積下的一些事務後,便按照慣例去了太監公館回報。吳三chūn也等了他多日,見他終於回了,說那批貢珠已經順利上jiāo皇宮內務處,遞過來納條,看了眼,頓時鬆了口氣,把納條折了起來收好,笑容滿面道:“好,好,我就知道事qíngjiāo托給你,必定不會出岔。若再像上回那樣,大家誰都別想有安生日子過!”
吳三chūn之所以這麼緊張,是因為前次送貢珠往京師時,半路被人打劫了。朝廷規定白龍城一年須納chūn秋兩次珠,每次重不少於一百兩。而事實上,即使是在盛產母蚌的珠母海域中,也不是每隻貝中都有珍珠,有時數百,甚至上千隻貝蚌中才能獲得一顆珠。所以每到快要納貢的時候,必須驅使珠民超負荷地下海勞作,往往以命換珠,才堪堪湊夠數量。
正是因為採珠艱難,上次失了貢珠,短時間內決計無法再次湊夠數量。結果內務怪罪下來,吳三chūn作為直接負責人,本是要領杖的,他以銀疏通關係,這才勉qiáng混了過關。有了前次教訓,吳三chūn不敢大意,這次的納貢,便jiāo托給了本不在職責範圍內的謝原。現在見送貢安然無恙,自然高興。最後只是道了一句:“此去京師,一路有快馬驛站,咱家以為你上月便應回的。等了這許久,心焦不已。”
謝原道:“吳總管怪罪的是。只我怕走大道顯眼,惹賊人眼目,特意選了小路走,這才耽誤了日子。下官以為,安全才是第一要務。”
吳三chūn一想也有理,點頭道:“還是你細心。”
謝原微微一笑,道:“我聽說前些時候,抓了樂民寨里十幾個逃跑的珠民,可有此事?”
吳三chūn轉怒道:“正是!還吊在刑台上示眾。殺jī儆猴,看這幫賤民下回還敢跑不!”
謝原道:“下官以為,略施懲罰便是,不必鬧出人命。珠民人數本就日益在減,我聽說吳總管你也上過幾回呈,請求減少貢量,無奈內務不准。多死一人,可供驅使的人數便少一人。且此地民眾頗為刁頑,一味重刑未必壓得住。下官以為,恩威並重,才是上策。”
吳三chūn被派駐此地多年,自然也知道這裡有種說法,所謂“人人可以為賊,戶戶可以藏jian”。他雖是京中皇帝指派下來的,在此地的諸多事宜卻都靠謝原這樣的本地官員去執行。人雖貪財,卻也不是愚頑到底。知道謝原在本地威望頗高,見他這樣說了,便順水賣他個人qíng,道:“既如此,由你處置便是。”
謝原道了聲謝,見無事了,正要告退而出,吳三chūn忽然又道:“咱家前些日聽說,新任兩廣提督要cao練水師剿殺海盜。又說獨眼龍如今勢力不足為懼,防那個橫海王最為要緊。”話說著,自己咯咯笑了起來,不屑搖頭道,“咱家一聽就要笑。咱家在這裡當了十年總管,這提督來來去去換了不下七八個,哪個新來的不是這樣放大話?他不知道他手下大大小小的官里,十個恐怕就有七八個暗地裡跟海商勾在一起做買賣,把那橫海王當菩薩一樣供著。還防他?咱家瞧著,是要供著這幫海盜,讓他們幫著抵住倭人別來襲境就燒高香了呢!不是我小瞧了他,就憑他手下那幾條破船,拆了都沒幾兩鐵釘,拿什麼去跟人家斗?過些天要是派人下來,你應付個幾天打發了人就行,別當回事!”
謝原點頭稱是。出了太監公館,徑直便去了出事的樂民寨。忙碌了一天,到傍晚時才回巡檢司後宅。問了聲chūn芳,知道一早常寧便照他吩咐帶跌打郎中來看過了,說歇息數日便好,這才放心下來,去見母親馬氏。
馬氏那念頭在心裡翻來覆去了多日,早熬得成了一鍋滾湯,現在見兒子終於有空能坐下來聽自己說話了,哪裡還按捺得住,命他關了門坐自己對面,笑眯眯道:“原兒,表妹你也見了,生得可好?”
謝原被母親一問,腦海里登時又跳出昨夜井台邊背對自己的那個女子背影。當時乍躍入眼帘時,月光迷離,花影斑駁,而她腰肢曼妙,雙腿修長,人似無骨,自己甚至生出了一種井中妖魅所化的駭異錯覺。好在早上再次遇到,一番話說下來,見她實際甚是貞靜,心中才大定。
謝原回過神,便應道:“好。”
☆、第10章
馬氏喜笑顏開,道:“我就知道。我雖看不見,只摸也摸得出來。你喜歡便好,娘挑個日子,給你們把喜事辦了,也算了了我一樁長久心愿。”
謝原一驚,立刻搖頭道:“娘,此事不妥。”
馬氏一聽,不樂意了,沉下臉道:“原兒,你都這歲數,我本該早就抱孫子了。可你就是不成家。我跟你說,從前的就算了,這次老天爺既把三娘送來了,那就是天定的姻緣。”
謝原道:“娘,你聽兒子說。兒子現在在外做事,尚不穩靠,過了今日,明日如何還不知曉,娶了表妹只怕害了她。再說我與表妹自小相識,一直就把她當親妹妹看,從未想過這事,叫我如何娶得了?”
馬氏沒想到兒子竟又推脫,口氣雖委婉,那意思就是不娶。她年輕時,也是個bào躁的脾氣,積壓了許久的失望與怒氣湧上心頭,頓時不可遏止,重重頓了下拐杖,朝兒子的方向狠狠呸了一口,斥道:“你當我是瞎眼老太婆好糊弄是吧?你做的這事,一不用領兵二不用打仗,說什麼穩靠不穩靠?你當你是海盜頭子橫海王啊?你要是的話我就不bī你成親,免得禍害了人家造孽。還親妹妹,什麼親妹妹!你們倆小時統共也就見過那麼幾回,這一晃眼這麼多年過去,哪裡來的一個親妹妹?你屢次三番地推脫不願成親,娘一年到頭見不了你幾回,莫不是你在外養了見不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