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住的地名叫喚雪園,是那前身文淡梅命的名,取的是她自己閨名中“梅”的隱喻,門匾上的三個字也是她自己所題,墨跡清雋,想來應是個飽讀詩書的才女。陸夫人說親時在那個徐進嶸面前誇她的那些話,用在原來的那個文淡梅身上估計也並非高抬,只是用在她身上,那就相去甚遠了。
喚雪園在內宅的東北角,與淡梅兄嫂的院落毗鄰。淡梅回去的時候,有些心不在焉,竟然走岔了道,跟著一路的妙chūn以為她要尋嫂子說話,故而並未提醒,等淡梅發覺時,抬頭才見已經到了柳氏院子前的甬道上,裡面傳來了陣說話聲,聽著是柳氏和她身邊的大丫頭綠笛。
淡梅無意竊聽人說話,正要轉身,卻又遲疑了下。原來那二人說的不是別人,正是自己。
“小娘子得了這樁姻緣,想來當真因那浴佛水時來運轉了。院裡的綠琴早早地跟我提那浴佛水,婢子還不大相信。如今瞧來倒真是靈驗……”
“你曉得什麼!那徐大人是何等人物,他願意做親,不過全因了我家的門楣而已。她名聲本就不好,相貌平平,人又木訥瞧著就是抓不住男人心的,日後嫁了過去,我瞧十有八九也是不得勢的……”
柳氏一邊和身邊的綠笛說話,一邊往外出來,冷不丁和淡梅撞了個頭,立刻閉了嘴,神qíng瞧著極是尷尬。
淡梅便似未聽見般,若無其事地叫了聲嫂子,這才轉身離去,拐了個道回自己的院子。
妙chūn聽柳氏方才在背後這般議論,見她竟像個沒事人般地,氣得不行,忍不住輕聲嘀咕了道:“平日裡見著,嘴頭上小姑長小姑短的,我還道她真是個貼心的,未想背過了身就這般yīn損!小娘子你也忒軟和了,怪道被人欺了……”
若是從前,妙chūn自然不敢這樣說話的,只這一年來見淡梅xing子越發隨和,她又是自小陪伴一道長大的,此時氣不過,自然也就忍不住了。見她不過擺了擺手並不十分有興趣的樣子,只好怏怏地住了嘴,陪著進了屋子。
妙chūn見她坐下,眼睛只盯著邊上酸枝多寶格上cha了幾幅捲軸的那個松竹梅紋瓶,半晌不語,以為她心中愁煩。有心勸慰下,只一時也想不出什麼好話,暗嘆了口氣,只得叫妙夏在一旁守著,自己出去備蜜飲了。
淡梅是在想心事,只並不是如妙chūn擔心的那般在暗自嗟嘆。她頭幾天曉得自己婚事已定,一時有些亂了手腳也未深想,方才無意聽到了嫂子柳氏的一番話,雖尖銳了些,倒也一針見血,一下倒是被提醒了。
此時男婚女嫁,尤其是這般高門大戶,門第最被看中,與其說是男女之事,倒不如說是兩戶人家之間的聯姻。那個姓徐的男人,與自己素昧平生,又知曉她的過往,竟然不問半句便一口應了婚事,想來當真是如柳氏所言那樣了,娶的便是她家的門第。她自到了這裡,明白十有八九回不去後,心中有時也會思量自己的後半生。起先還想著能背著白虎的名頭嫁不出去,再拖著過幾年這樣的舒服日子,如今慢慢覺得自己當初想得有些過於簡單了。父母年邁,嫂子柳氏厲害,兄長文瑞博生xing懦弱,處處被壓制,以她現在的處境,除了例定的那幾個月錢,身無長物,想要頂住終身不嫁不大現實。日後若是失了秦氏的庇護,只怕連現在這樣的姻緣也求不得了。
秦氏一貫疼惜自己,既然早先就曾暗地裡打聽過這姓徐的男人想著與他做親,只不過後來曉得對方無意娶妻,這才無奈作罷,想來對方也不至於差到叫人髮指的地步。自己到了這年代,早就不存什麼夫妻恩愛白首到老的念頭,既然終究是要被嫁出去的,今日順了秦氏安排,雖是個續弦的,地位是比不過早先亡故的那位結髮,只好歹是正妻,那姓徐的既是衝著她家門第娶了她,只要娘家這大樹不倒,往後日子想來也不會難過,她只需小心謹慎,與那姓徐的相敬如賓,守牢自己的方寸天地便是。至於再往後,即便娘家萬一失勢了,她也另有打算。
無論哪個朝代,女人自己手頭有錢才是正道。她自到了這裡,慢慢就發現種花也是條來錢的好路。去年重陽,她隨秦氏柳氏一道到東華門的花市,聽聞一對提早開放的深色jú,身價竟達三十千錢,抵得上尋常百姓家中一月的花費了。至於稀有品種的牡丹,更是千金難求。當時她便心中大動,有心想靠自己的老行當來錢。只是如今這身份諸多不便,連出去一步路秦氏都要過問,更別提種花了。待嫁作人婦,那姓徐的想必也不會整日盯著她,她又是宅子裡的女主人,行事自然方便許多,日後悄悄弄出個花圃,託付給可靠的人管著也不是不可能的事qíng。這樣不管往後如何,自己總歸是有條退路的。
淡梅反覆思量,慢慢打定了主意,晃了多日的心這才慢慢靜了下來。自此照舊過活,只任憑秦氏忙活。
前頭那個dòng房時便猝死的通直郎府上的兒子,淡梅雖與他沒做過一日夫妻,只是禮節既成,那便是她的丈夫了。沿襲前唐時的法令,妻子應為亡夫守孝三年才能另嫁。只這法令也不過是一紙空文,只要原來的夫家不去官府告,自是無人過問。秦氏嫁女心切,這自然是想到的,早早地便找了通直郎夫人說道。通直郎夫人想起自家短命的兒子,雖仍是一陣感傷,只自家當初已經收了這許多嫁妝,如今又得了一筆錢,且無論是集賢相府抑或那徐進嶸,都是自家得罪不起的,自是不敢不應。秦氏收好了與她立的文書,這才滿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