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陽郡主自那日後便未再有什麼舉動,且淡梅忙於迎來送往和數點備置要帶去的物件箱籠,漸漸便也把那事丟腦後去了。
魚陽的梗雖暫時過去了,只這幾日淡梅心裡卻又上來了另樁心事。這心事便是西院裡的三個妾。
自打曉得徐進嶸要遷官至淮南路淮楚府後,起先還沒什麼,待東行日子臨近,周氏幾個便有些坐不住了,時常輪番著藉故到淡梅面前露臉,周氏還時常牽了良哥一道。雖不過都是問安之類的話,眼神卻有些閃爍不定。淡梅曉得她幾個關心去留問題。只徐進嶸至今隻字未提,她自然也不好先開口說什麼,一概只作不知,賞了良哥一些物件吃食便給打發了去。在徐進嶸面前也隻字不提。並非她存心如何,實在是夜闌人靜,待身側那男人熟睡了,自己卻輾轉難眠之時想開了。妾室去留都隨那男人自己到最後做主便是。以她如今狀況,日後命運到底如何還看不見,更未掌握在自己手上,更何況是別人的命運。
日子過的飛快,轉眼離月底也就只剩七八天了,過了月底便要坐上離京的船,沿汴河入運河往淮南路去了。那徐進嶸這日卻與徐管家一道去了臨近的陪都應天府有事,說是四五日後才能回。
淡梅數著日子過了幾天,這日應邀到一尚書夫人府上,與秦氏碰了面。秦氏細細問了出行諸事,到了最後便又繞上了徐家幾個妾室去留之事。淡梅不想多提,便轉了話到自己的頭面嫁妝上,指著今日恰巧又cha頭上的那隻點翠蝴蝶花勝道:“娘當初為我備置嫁妝,必是費了不少心血,連這些頭面物件都如此jīng貴。女兒不孝,親恩絲毫未報,如今更要辭別遠行了。”
秦氏一時也是有感,唏噓了下,見淡梅方才指著頭上那枚蝴蝶花勝,便仔細湊近端詳了下,搖頭道:“這瞧著面生,不是我給備置的嫁妝。應是女婿給女兒你置備的吧?瞧著上面那幾滴寶石,便不是件俗貨了。”
淡梅聽秦氏否認,想起自己嫁過來之時便見梳妝檯上擱了一匣子的頭面首飾,應都是徐家給新婚夫人備的。前些日裡妙chūn說這東西是從自己嫁妝的盒裡取出的,混淆了也不定。便也未放心上了。
淡梅坐馬車回了徐家之時,早過了晌午,只晚飯飯點還未到。一進門便聽門房說大人午時左右便回了,如今就在府里沒出去。不知怎的,心中便起了絲淡淡欣喜,急忙朝自己屋子裡去了,進去了見沒人,聽丫頭說在書房。若是平日,自然不會過去,今日心qíng甚好,便往書房去了。
淡梅剛入門,便與正要出來的徐進嶸迎頭碰到,差點撞到了一起,被他扶了下肩,一個抬頭,一個低頭,兩人四目相對。
淡梅想起外面天色嚴寒,彤雲低垂便似要下雪的樣子,脫口便道:“回來了?再遲一日只怕要下雪了。”
徐進嶸上下看了下她,見衣飾華美,妝容鮮艷,連外出披著的斗篷都未摘下,顯見是一回來便到了這裡來尋自己,心中立時便似有一絲暖意涌過,笑道:“今日又去哪裡逛了?”
“工部尚書府。你如今的頂頭上司夫人邀的,我哪敢托大不去?”
淡梅一邊笑著回答,一邊脫下了方才還戴在自己頭上避風的斗篷帽子。
徐進嶸微微笑了下,眼睛落在了她髮鬢間,突地目不轉睛一動不動了。
淡梅還道他在看自己的發。今日做客,特意梳了繁複的朝天髻,用金勒約束,綴以各色花鈿,便也不大在意,只任由他看。待見他目光死死盯著不放,臉色漸漸有些難看起來,這才驚覺不對,摸了下自己髮髻,抬頭看著他遲疑道:“官人這般看我卻是為何?”
淡梅話音剛落,便見徐進嶸霍然轉身大步到了他那書桌前,俯身下去抽開最下的一個格屜,伸手翻了幾下,待抬頭之時,臉色已是極其難看了。
“我容你進我書房,你怎的胡亂翻我格屜,還私取物件?”
徐進嶸看著淡梅道,語氣里已是有些隱忍的怒氣了。
淡梅不解,見他突然變臉,方才那滿心歡喜便如被澆了盆迎頭冰水,皺眉道:“好好你說的是什麼意思?我何時翻你格屜又取你物件了?你若是不喜我進你書房,說聲便是,我往後再不踏入一步。”
徐進嶸幾步便到了淡梅面前,伸手摘下她頭上一樣東西,攤在了手心,這才冷冷道:“這東西分明在我書桌最下的格屜里擱著的,如今怎會戴到你頭上去了?我這書房,除了你便只有灑掃的婆子才能進。那婆子是從青門跟到這裡的,哪裡有那膽子動我東西?”
淡梅這才看到他方才摘下的竟是那支點翠蝴蝶花鈿,此刻躺他手掌上,上面綴著的寶石仍是瑩瑩有光。心中一下驚疑萬分,一時還沒繞過彎來,盯著那東西便有些說不出話了。
徐進嶸見她不作聲,還道是心虛默認了,臉色變得更是難看,把那花鈿噗一下遠遠擲在了書桌上,花鈿順勢在光可鑑人的桌面上滑了尺許,被一方硯台抵住,這才停了下來,撞出了叮一聲脆響。
“你頭面首飾若是短缺了,跟我言語一聲便是,何至於像沒見過世面的愚婦一般,見了什麼便都拿去戴頭上?”
徐進嶸盯著淡梅,見她站那裡臉色已是有些蒼白了,眼裡似又掠過了絲不忍。只終究敵不過心頭泛上的那陣煩悶之氣,哼了一聲便自顧出去了。
淡梅待他走得不見人影,回過了神,這才慢慢到了書桌前,扶著椅子坐了下來,眼睛便死死盯著那隻花鈿。半晌,終是伸手撿了過來,握在了手心。起來往外走時,神色已是一片平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