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進嶸看著淡梅笑道。
淡梅聽他前頭雖是在取笑自己,到了後面那話,出的主意雖有些大費周章,只他既然不叫自己出去,她又確實想買,想來便也只能如此,只好點了下頭。
到了第二日,不過剛午時過後,淮楚府衙門的側門裡便不斷有挑了擔子手提簍筐農人打扮模樣的人進進出出,甚是熱鬧。
淡梅手頭有本從前從書鋪里買來的牡丹志,上面詳盡記載了當世的牡丹品種,又附了相仿的芍藥品色。牡丹中,白花以她有的曉妝新為一品,其次是玉樓子,玉覆盂,銀絲樓,白玉盤幾種,便寫了這些名稱上去,叫隨意有哪種送來都可。芍藥因了身價要賤些,所以紅色的紫鳳羽,硃砂判,黑色的黑紫靈,黑繡球,紫色的紫袍金帶,疊雲等等都寫了些。只也不知徐進嶸對姜瑞怎麼吩咐的,今日眼見竟是要把全城花農手上的牡丹芍藥都給搬過來似的,望著自己院子裡堆疊得滿滿當當的盆盆罐罐,淡梅哭笑不得。本是想退回去一些的,只聽喜慶說那些花農都是曉得了新來的知州夫人喜愛牡丹芍藥,有心要買,特意一大早地就爭相從城外挑擔趕了進來,生怕晚了被拒之門外,如今都還巴巴地等在外面收錢。曉得花農生計也是不易,不忍讓人重擔空跑一趟。左右那徐進嶸也不差這錢,便只好都收了下來,只是讓花農們各自把自己的花色品種名稱報上來,叫姜瑞派個識字的小廝寫了,把紙條壓埋在盆土裡,等空了再叫人做些小銘牌懸在枝上好方便辨認。
淡梅自此就一連幾日都撲在了牡丹之上。本只是打算用白牡丹與別色芍藥砧接的,如今手頭既然這麼多可供挑選的,便將各色牡丹都仔細選了生長充實復生鬚根較多的一兩個品種出來,芍藥亦是如此,掘出來放在yīn處晾兩三天,待失水變軟了,便開始根接。把接穗基部腋芽兩側,削出半小拇指長的楔形斜面,再在砧木上選一平整光滑的縱側面,用刀切開達砧木中心,然後將接穗自上而下cha入切口中,使砧木與接穗的形成層對準,用麻繩紮緊,最後在接口處塗以泥漿,即可栽植或假植了。
這項活計,看似簡單,實則對手法經驗要求極高,砧穗削麵都要平整、清潔,相接時也很有講究,把握不好,非但嫁接不成,反倒會損傷原株。且牡丹芍藥俱是木ròu質的根系,雖晾了兩天變軟了些,只切割起來仍不是輕鬆活,好在她自己手法很是熟練,又有喜慶在側幫忙,忙了好幾日,總算是將砧接好的幾十株牡丹伺候妥當了,特意收拾出了個空的屋子,裡面燃了暖爐,把栽了牡丹的大缸子都給搬了進去。她是盡心而為,只到時能不能如願生出複色花來,除了平日的養護技巧,端的還是要看運道了,估計十株里能有一兩株成功,便算不錯了。
後幾日又陸續有新聞訊而來的花農送來牡丹芍藥,淡梅少不得都一一接了,分門類別地放置,剪枝培土,打算等chūn暖後便移栽入圃,忙得有些天昏地暗起來,連晚間也都要在燈下抄錄花目或摘錄些栽培心得,類似於她從前每日習慣做的工作筆記。斷了近兩年,如今既然要重新種了,自然也就恢復了這功課。一忙起來,所以也沒怎麼注意徐進嶸了。這幾日晚間,見他回來身上便隱隱聞到了香氣,似是脂粉。
此時官場應酬之時,身邊弄個女伶歌姬飲酒作陪也是慣常,似幾十年後神宗朝王安石那般不喜此道終身一妻斷不納妾的,反倒被同僚視為異類了。淡梅並無指望徐進嶸能有王安石那樣的cao守。此其一。且她近日與他關係比起從前雖近了許多,只京城裡的三個妾還是擺在那裡,往後遲早還是要相見一家歡的,她亦是無可奈何,總不能真把幾個活生生的人給qiáng行扯去賣了,心中那道溝壑始終難平,此其二。故而對他身上沾的香氣,淡梅心中雖是有些不快,卻也qiáng忍住了沒問,只當沒聞到,更是一心撲在自己的花上。
這日午後,淡梅正在檢視新送來的培土,對著喜慶道:“牡丹xing喜涼惡熱,宜燥懼濕,喜陽耐半yīn,故而適花選地十分重要,要地勢高燥、寬敞通風並有側方遮蔭之處栽種,土層須得深厚疏鬆排水良好,最忌生土、粘土、鹽鹼土以及澇窪之地……”
喜慶用心聽著,不住點頭。身後突然起了陣急促的腳步,兩人回頭看去,見奶娘上氣不接下氣地跑了過來,眼睛睜得滾圓道:“夫人快去瞧瞧,府里新來了個妖妖嬈嬈的小娘,說是什麼都知大人處送過來的,還沒叫進,只杵在後花廳外!”
淡梅一怔,一下便是明白了過來。徐進嶸這些日裡回來之時身上既沾了風月之氣,想必在外和那個小娘也對過眼了,都知這才揣摩上官之意,藉機送了過來存討好之心的吧。忽地又想起尚在京中的趙總憐,只不知道如今這個又是如何勾上的。心中冷笑了下,便自顧又弄起了土。
奶娘見淡梅又低頭了去,還道她沒聽清,又嚷了一遍道:“夫人還不去看看?夫人只要一句話,我拿個大棒子敲這個出去!”
淡梅頭也未抬道:“看什麼?不用看想必也是天香國色了。弄個屋子出來,好好安頓了便是。”
奶娘愕然,見喜慶在邊上朝自己不住擠眼睛,只得回身去傳話了,心中卻是納罕不已。暗道自這夫人進了徐家的門,大人但凡在府中,竟沒一夜是在旁屋裡過的。可見這夫人雖看著有些軟糯,關上門來那旁人瞧不見的馭夫手段想必也是非同小可。如今好容易撇下了家裡的妾,眨眼又新冒出來一個,不會真就如此這般忍了下來?
奶娘一路走著,仔細琢磨著淡梅方才的話,忽地靈光一動,暗罵自己好歹也是夫人的心腹了,方才怎會如此蠢笨,連這意思也聽不出來,差點誤事,急忙緊走幾步到了花廳前,見門口還圍了三四個管著庭院的丫頭,正翹脖子往裡面看,便咳嗽了一聲,丫頭們回頭,急忙讓出了道,奶娘這才方步進去。
花廳里那小娘,名翹翹,不過十四五歲,卻是伎館裡的紅牌,端的是粉妝玉琢皓齒明眸,州府里每逢官宴,必定是少不了出場的。前些天歡宴場上見了新知州徐大人,見他形貌雖嚴峻了些,也沒多少笑臉,卻是儀表不凡器宇軒昂的,把滿場的男子們都是比了下去,加之淮州之大,也無人能高過他了,自然心懷眷眷,在他面前歌舞cao琴一顰一笑較平日也更是用心。
伎館從來都是小道消息流傳最廣的處所之一。翹翹雖只見過新知州大人一面,卻是上了心。前些日裡與姐妹們私下閒聊,也不知是哪裡傳出來的,聽說他後宅之中只其貌不揚的正妻一尊,身邊並無侍妾,便難免存了幾分幻想,只盼下回再有機會見到,那時再繼續賣弄風qíng可憐。空等了多日,歡宴之上卻不見他露面,正失望著,今日突然得知自己竟被買了下來要送去知州府上,自然喜出望外,還道是老天成全,想必是前一回自己盡qíng賣弄,被知州大人一眼看中了,這才有今日之事。心中又暗自得意不已,想世間男子人前再正經,私底下又有幾個真能拒得了女子美色?故而雖自被送了進來便在花廳,門口又有小丫頭圍觀,倒也不急,只是坐在個鼓凳上,不慌不忙撫弄著自己新塗了光艷艷丹蔻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