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呀”,一聲,門開了,一個丫頭手上端了個盆盂出來。
淡梅人站在一叢海棠之後,那丫頭並未留意,帶了門往走廊去了,只方才那一個轉身的空隙,屋子裡的境況便已是落入了淡梅眼中。
徐進嶸坐在椅上,周氏正散發伏在他膝上,仰臉望著他。
門早關上了,裡面那一幕也消失了。只淡梅卻怔怔在海棠yīn影里立了許久。
“宿夕不梳頭,絲髮披兩肩。婉轉郎膝上,何處不可憐?”
模模糊糊地,淡梅心上突然湧出了這樣一句,自己反覆念了幾遍,微微笑了下,終是轉身離去。待手扶著憑欄自己爬上了小樓,轉角處猛抬頭,撞見喜慶手上執了支燭台,正立著仿似在等自己,眉眼間有些淺淺憂愁。
“你起來做甚,快些去睡吧。”
淡梅朝她笑了下,卻覺自己臉上有些涼意,伸手一摸,這才曉得不知何時竟已是流淚了。
六十八章
淡梅急忙伸手抹去了面上的濕痕。
今夜月光明朗,喜慶手上又拿了燭台,自己這般模樣,只怕已是落入她眼了。待放下手來,便微笑了嘆口氣道:“睡不著,便出來走了下。只這月色雖好,瞧了竟叫人有幾分傷感……”
喜慶不語,只是上前扶了她手,一邊進去屋子裡,一邊低聲道:“夫人何必傷感。方才我見你走過來,前面地上雖投了道暗影,只身後卻被月光滿照。可見凡事都有兩面,我瞧夫人如今便只盯前面的暗影,卻不回頭看□後,這才這般傷感。”
淡梅一怔,半晌才笑道:“喜慶,你雖不識字,只這道理竟說得人心中通透。你說得極是。前路若是yīn影,回頭便是坦途了。”
喜慶不過是曉得近些時日她為周氏良哥之事煩心,這才觸景生qíng,拿話勸慰下她,想叫她放寬心些而已,聽她這般說,以為是被勸動了,心中也是有些歡喜,服侍她重又躺了下去,這才關門離去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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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進嶸望了眼榻上沉沉睡去的良哥,見不過兩個月,便瘦得似皮包骨頭,雖平日裡不喜這兒子,對他也未抱什麼大指望,只這般幼小年歲便要遭此病痛折磨,偏生遍請名醫都是說不出什麼名堂,心中也是泛起了一陣酸意。覺著頭有些重,便微微闔了眼,剛靠在了椅背上,卻覺自己大腿處有些異樣,低頭,見伏在自己膝上的周氏把一隻手慢慢移了上來,便一把抓住了。
周氏抬頭,與他正四目對個正著,見他方才還半合著眼,此時已是目光炯炯地盯著自己,心中一驚,低聲喚了聲“三爺”,便又泫然yù泣。
徐進嶸眉頭略微皺起,壓低了聲道:“良哥睡過去了,方才我不是叫你莫再哭了?好好跟你說,你竟是不知道入耳,莫非要我說狠了才記得?”那聲音到後面已是有些不快了。
周氏倉皇抬頭,咬著唇不語,眼裡已是滴出了淚。
徐進嶸盯她片刻,搖了搖頭,慢慢道:“我雖不大管後院的事,只從前你沒來,這裡很是清靜。自你來後,便有些不清靜了。”
周氏一滯,立刻把手從他掌下抽了出來,後移了一步就勢跪了下來,qiáng忍住了悲切道:“妾曉得錯了。往後再難過,也不敢那般哭出聲了……”
“你曉得這個就好。”徐進嶸看著她的目光有些冷了起來,“只我要說的,並不是這個。許是我平日裡在銀錢上待你太過松泛,月例過多,竟叫你沒處花,拿去當散財娘娘?後衙里的下人,我聽說如今不少都成了你的耳目,連我做了什麼,說了什麼,下一刻便都有人報給你知曉?”
周氏身子一抖,急忙磕了個頭,驚慌道:“妾身便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般行事,三爺千萬不要受人蒙蔽……”
徐進嶸盯她半晌,這才淡淡道:“你膽子大不大,我心中自有分寸。你跟了我這許多年,也算不易。我念在你是良哥生母的份上,有些事qíng過去便也算了,不想和你過多計較。良哥這回身子不妥,憐他口口聲聲念著你,這才把你接了過來。本是想著你能好生看護的,不想你倒好,到了這裡第一日起,便哭哭啼啼全無分寸。這倒罷了,你還竟敢在背後對我夫人有所不敬……”
周氏已是俯伏在地上,手微微抖了起來,口中qiáng自辯道:“妾身對夫人絕無不敬之意,本是要日日過去問安的,只被夫人攔了,曉得她見了我不快,我這才不敢過去白惹她怒氣的……若有半句謊言,天打五雷轟頂也是無怨……”
“住口!”徐進嶸壓低了聲,喝止了她,“你如今便這般在我面前挑唆,還道自己對她絕無不敬!頭頂三尺有神明,你曉得便好。你給我起來,往後記著自己身份,老實著些,我這裡自然有你容身之處。chūn娘與總憐,她兩個如今已是被打發了出去,你若再這般不識好歹,我是個什麼人,你也曉得的,休怪我不念舊qíng。”
那兩個竟已是被打發出了徐家。饒是周氏消息靈通,卻也是剛聽說此事。
她雖是被徐進嶸責罵,只驟然得知暗地裡和自己相鬥了數年的對手竟這般消失了,心跳先是一陣加快,不可遏止的幸災樂禍過後,慢慢卻是起了陣兔死狐悲之感。
“他眼中竟真的只有東院裡的那個女人……,我與chūn娘三個陪了他這麼多年,鬥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也不過如此……,若非良哥,我今日只怕也是早被這般掃地出門……”
周氏抬眼看向了自己的男人,見他說完了方才那話,便那樣淡淡望著自己,眼裡全無對著那女人時的半分柔qíng,一陣悽苦不甘便湧上了心頭,卻是不敢現出半分,只急忙低聲應了聲是,從地上爬了起來,看了眼靠牆前些夜裡方便他留宿新搬進來的一張窄榻,挪了兩步靠近他,這才小心道:“妾身這就給三爺鋪chuáng榻去,三爺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