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她很容易地便在方姑姑面前控制了自己的qíng緒,不卑不亢地拒絕了這種在對方看來是紆尊降貴的邀約。隨後面對那位事主時,也不知怎的,她竟不能很好地控制qíng緒。尤其知道他竟裝病騙自己後,她不是感動於他為了接近自己所費的煞費苦心,而是一種被人耍弄後的怒火中燒。所以當他企圖攔住她,做出了可算不顧他身份的失禮舉動後,她也就毫不客氣,相應地以牙還牙——再細細一想,其實,最近以來,從祖父壽宴的那個晚上開始,自己在他的面前,似乎一直就不大掩飾心頭的qíng緒和喜惡……
繡chūn被這個此刻才驚覺的念頭嚇了一跳。越細想,越是肯定,心中也越發不安了。
她覺得她現在急需的,是好好檢討自己。
昨晚沒睡好,繡chūn次日醒來後,便有些昏頭腦漲的。洗了把冷水臉,這才覺得腦子清醒了些。陪著陳振和蘇景明一道吃早飯時,蘇景明便央求繡chūn帶他出去玩,吃那些好吃的東西。
今天不用入宮。她還在等曼陀羅到貨。手頭並沒什麼急待她要做的事,便應了下來。蘇景明高興得像個孩子一樣,連陳振在邊上看了,都忍不住一邊搖頭嘆,一邊偷著樂。吃完了早飯,叫了巧兒相陪,再按陳振的意思,讓許鑒秋跟著,準備好了,一行人正要出門時,家人忽然來報,說百味堂的人又來拜訪了。還是前次的那個管家劉東,此刻正被款待在南院的會客室里。
繡chūn和祖父面面相覷。兩人jiāo流了下眼神,陳振微微蹙眉道:“你跟大友去瞧瞧,到底葫蘆里賣的什麼藥。”
繡chūn應了聲,隨了葛大友到了會客廳。見來人果然是劉東。兩個管家仿似老友般地寒暄了一番,劉東對著繡chūn見了禮,這才笑道:“今日冒昧過府,並無旁的事。
是我家少東家聽聞大小姐托人往南方去尋購曼陀羅?恰正好,前些時日,我家為配製御藥大玉丹,從南方進了批貨。貨都是上等的好貨。還有些餘下。少東家便命我送了來,轉jiāo給大小姐。還望大小姐勿要嫌棄。”說罷,命門外的隨從進來。那隨從打開,繡chūn看了眼,見果然是上等的曼陀羅飲片。
大玉丹功xing鎮痛撫神。原先一直是金藥堂供奉。一年多年,據說,因了當時還是皇后的傅太后的一句話,仿似是埋怨藥效不好,便被季家接去了,直到如今。陳家人心中自然不服,卻也無可奈何。葛大友此時聽劉東說話,雖口氣恭謹,入耳卻十二分地彆扭。面上卻沒表現出來,呵呵道:“少當家真當是有心。”
繡chūn正要婉言謝絕,那劉東察言觀色,便笑道:“一包飲片值不了幾個銅錢,卻是我家少當家的一番誠心。少當家的說了,季陳兩家之所以多年不相往來,並無什麼解不開的過節,不過是兩家先祖各自抱守偏見,誰都不願先俯就,這才讓外人覺著兩家是對頭。從前他也一力勸過老太爺,當與金藥堂冰釋前嫌。老太爺聽不進去而已。如今他既掌了百味堂,自要打破陳規,誠心與貴府jiāo好。兩家先祖,本就有同門之誼,倘若就此能和解,這才是一樁佳話。少當家還說了,倘若陳老太爺和大小姐願意賞臉,擇個吉日,他想誠邀二位小敘,以後進之禮拜會陳老太爺呢!”
這一番話,說的實在是漂亮,滴水不漏。繡chūn倘再推脫,反倒顯得自家小氣了。略微一笑,道:“恭敬不如從命。如此我便收下了。煩請劉管家回去後,代我向少東家致謝。”
送走劉東後,繡chūn回去向祖父簡略報告了經過。
曼陀羅雖提早到手了,但既然答應了蘇景明,自然不好反悔。收好藥後,她便照原定計劃,帶了蘇景明,一行人出了門。
杭州雖也來是富庶之地,但景象與上京卻大不相同。何況此刻他無憂無慮,邊上又有繡chūn陪著,興致自然十分高漲。繡chūn帶著他依次吃了昨晚巧兒羅列過的一些吃食,東看西看,最後逛到了城隍時,已是傍晚時分了。
這一帶不分晝夜,都十分熱鬧。甚至到了晚上,夜市舉起,更是繁華。恰前頭有個皮影戲的攤子,正是有名的蘭州和豐班子,在上京也是出了名的。蘇景明瞧見,自然要湊過去看。繡chūn逛了半日,此時已經有些腿累,實在走不動了。見巧兒和許鑒秋還興致勃勃,似乎也想看,便讓他倆帶著蘇景明擠進去看,自己在人群外圍找了個供人歇腳的地,坐了下來。
此刻她的雙眼所見,人頭攢動,車水馬龍,處處是夜色燈影里的盛世繁華景象。她坐了一會兒,大概是因了往日這會兒,自己都在那座王府里等人,現在卻在這個地方獨自捶腿,漸漸竟似生出了一種置身事外般的虛幻感。
一陣熱鬧過後,皮影戲沒了,方才看的里三層外三層人,有扭頭便去,也有往前頭戲台子上投一兩個銅板的,叮叮噹噹聲中,她也起身了,正要找巧兒他們,一抬眼,看見她和許鑒秋慌慌張張地從人堆里擠了出來,道:“大小姐,不好了!蘇少爺丟了!”
繡chūn大吃一驚,“不是和你們一起的嗎?”
巧兒哭喪著臉道:“方才我和表少爺陪了他擠到前頭看,戲演得熱鬧,我倆瞧得一時忘了神,等戲演完,一扭頭,發現他人竟不見了……”她說話時,邊上的許鑒秋也是一臉羞慚。
繡chūn也是這兩天才剛知道,巧兒的追求者,除了葛chūn雷外,其實還有自己的這個老實表哥。比起對雷chūn雷的不假辭色,巧兒對他應頗是喜歡,兩人說不定已經心心相許了。方才吸引了他們注意力的,除了台上的戲,說不定還有青年男女獨處時的那種微妙感覺,以致於連邊上何時少了個人也遲遲未覺。
她極是後悔,怪自己竟一時疏忽沒想到這個。此時也顧不得別的了,急忙分開前頭的人,一邊擠進去,一邊大聲喊著蘇景明的名字。巧兒和許鑒秋也跟著朝四面大聲呼喊。只是周圍熙熙攘攘,這呼喚人的聲音,聽起來便如小溪匯入大海,瞬間就被吞沒無蹤。
早chūn的夜晚,還帶了稍稍的寒氣。繡chūn的後背,很快卻就迸出了滿滿的冷汗。三人在近旁找了片刻,問了些人,始終沒有蘇景明的身影,望著滿目的人來人往與人頭攢動,繡chūn急得幾乎要透不出氣了。對著同樣臉色發白的巧兒和許鑒秋,她長長呼吸了口氣,等勉qiáng定下心神後,爬上了一個高處,對著四面的人大聲喊道:“我是銅駝街金藥堂的人。方才我家走丟了一個人,”她把蘇景明的外貌和衣著描述了一遍,“請大家幫著去找!應該就在這附近!誰若找到他,或有他走向的確切消息,等人回來,金藥堂厚謝一百兩銀子!我說到做到,決不食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