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羚兒這個孩子,便如上河之水,決口為患,引導則為利。善加督教,他日後會是一個雄略帝王。”
在蕭羚兒被立為皇太弟的當天,結束了在太廟的祭告儀式後,蕭琅回來,對著繡chūn說了這樣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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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秋高氣慡,樂福小郡主蕭齊兒九個月大的時候,魏王蕭琅帶了他的王妃,帶了蕭齊兒,再次一起回到了靈州。
王府的幾個近身服侍侍女里,芳蓉並沒有跟來。就在繡chūn動身前,她在徵詢過芳蓉本人的意願之後,認她為義妹,派人去杭州,向蘇家人提出了結親之意。蘇家人誠惶誠恐,立即應了下來。蘇世明聽說要讓芳蓉和自己往後長久作伴,非常高興。繡chūn替芳蓉準備了殷厚的嫁妝,選了個吉日,送嫁她至杭州。芳蓉與蘇二少成婚後,女方溫柔能gān,男方雖天真爛漫,卻是個貼心之人,夫妻恩愛甜蜜,第二年,便生了個聰明漂亮的兒子,蘇家太太欣喜異常,對田家從前的悔婚不滿早就拋開了,如今的這門親事,她是滿意得不得了。倒是蘇景明,還時常記掛著李長纓,時不時會替他擔心,怕他會被自己的田家表妹欺負。自然,這些都是後話了,在此便不細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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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次的靈州之行,主要的目的,是為了尋找一種或許可以徹底解去蕭家兄弟身上毒xing的藥。
林奇如今人雖還在北庭,但之前,與繡chūn一直有消息互通,探討關於解毒的心得。因這種毒,毒種源於突厥國境內,蕭琅便派人去向大汗問詢。兩國如今既要結為姻親,大汗自然傾力相助,最後回復消息說,此毒確實無現成的對症解藥,但明敏公主早年間,曾從一民間土郎中處偶爾訪得過一事,說賀蘭一獵戶上山時,曾無意被那種罕見毒蟲所咬,昏迷不醒,眼見就要喪命之時,同伴qíng急之下,摘了毒蟲出沒之處的一種糙,嚼爛了敷他傷處,獵戶漸漸竟甦醒了過來,xing命也保存了下來,活了十多年後,這才死去。或許那種糙藥,能解這毒蟲之毒也未必。只是時日太過長久,當年發現那種糙藥的地方,一時也難尋覓。
這無疑是一個絕好的消息。莫說唐王蕭曜,便是蕭琅,至今體內也仍殘有餘毒,隱患仍在。有朝一日,能替他徹底拔除餘毒,這一直是繡chūn的一個心愿。現在知道有這樣的線索,她又如何坐得住?催促蕭琅把朝廷之事安頓好後,立刻便動身去往靈州。她要親自去見下那位明敏公主,希望能找到她曾遇到過的土郎中,繼而尋到解毒的良藥。即便只有一分的希望,她也想要試一試。
到了靈州,繡chūn將齊兒jiāo托給蘭香等人後,自己與蕭琅在西突使者的引領下,帶了隨從,立刻往西突牙帳而去。大汗親自帶了臣民,迎魏王夫婦於城池百里之外。入城安頓下來之後,繡chūn迫不及待地問起明敏公主,大汗面露歉色,說女兒數日之前恰動身去了位於天娑峰的聖殿,在為來年的人牲興旺祈福祝禱,估摸還要十來天才能回。
邊上的贊禮官忙解釋,說公主年年這時候都會去聖殿,並非故意怠慢遠道而來的魏王與王妃殿下,請他夫婦二人勿要見怪。
繡chūn憑了直覺,忽然覺得這個就要被送去和親的明敏公主似乎有些意思。明知她和魏王過來就是為了找她,要尋為她即將要嫁的丈夫解毒,她卻避而不見。雖然聖殿祈福也是個正當理由,但總給人生出別的想法。但或許,是知道了她也行醫的緣故,對她的這種帶了些輕慢的舉動,她倒也沒覺得不快,便道:“無妨。我親自去聖殿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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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娑峰位於賀蘭的延伸腹地,峰頂終年白雪皚皚,聖殿據說就在雪線下的半山側。
這裡,就是當地人認為能與天神jiāo通的地方。
繡chūn下了車,與蕭琅立於山腳通往其上的石階之下,仰望日頭之下山巔巍峨雪峰,心中油然生出敬畏之意時,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陣疾馳馬蹄之聲,回頭望去。
已是深秋,廣袤的原野之上,糙木敗huáng連天,綿延看不到盡頭。七八個人,騎於馬上,正朝這方向疾速而來。漸漸靠近,看得清楚,當頭的是個十七八歲的獵裝少女。
這少女容色出眾,十分搶眼。烏黑的濃密秀髮結成一條長辮垂至腰下,發頂壓綴一圈琉璃珠,此外別無裝飾。身穿孔雀藍獵袍,系一條繡錦腰帶,腳下踏雙黑色皮靴,馬側箭囊里斜cha了十來只的羽箭,手中馬鞭柄端,垂下一道長長的瓔珞流蘇,端坐在馬上,目光筆直望著前方。
陪伺的西突官員急忙迎了上去,朝馬上少女見禮,大聲道:“公主,大興國魏王殿下與王妃到了,就在那裡——”以手指引。
這少女看向前方,見一行車馬隨眾之中,並肩立了一雙璧人般的年輕男女,華貴bī人,秋日艷陽之下,宛若熠熠生輝的發光體。
她沒料到這對親王夫婦竟會親自尋自己到了這裡,面露微微詫異之色,隨即下馬,朝著前方走去,到了近前,朝著對方照自己的禮節行禮。
繡chūn仔細打量了下這個明敏公主。見她此刻對著自己和蕭琅,態度頗是恭敬,但靠得近了,愈發能感覺到她眉眼裡隱著的那種冷意——總給她一種感覺,這個未來的唐王王妃,似乎對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滿意,繼而連帶著,也不大歡迎自己這一行人的到來了。
“公主,我與殿下這次過來的目的,想必你也知道。唐王殿下戰場上不慎受了毒傷,至今餘毒未盡,我聽說你通醫理,從前也認識個或許能尋到解毒聖藥的郎中,所以想請你幫個忙,可否找到那個郎中?”繡chūn道,說完,朝她微微一笑,補了一句,“我從前也從醫。”
明敏望著她,再次露出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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確實和繡chūn猜測的一樣,這個年輕的異族公主,對於自己即將到來的那場婚事,並不qíng願。她深愛自己從小長大的這片天蒼野茫天地,習慣了仰頭便能見到與天空jiāo接的皚皚雪峰。現在要她遠離家園,去嫁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她從心底里感到抗拒。卻又無法推卻——她是這片天地里的公主,大汗的女兒,享著何等的榮耀,就要承擔著同等的責任。
她接受了自己父汗的這個決定,但是心裡的抗拒,卻始終沒有消除,這才故意在上國親王夫婦到來的前幾天,用去聖殿祈福的藉口離開。明知道自己的這個舉動很無謂,甚至可能會觸怒對方。但她就是不想見任何與南邊那個陌生國度有關的任何人,更何況,這次來的,還是她要嫁的那個男人的家人,他們是為他來尋解藥的……
現在突然就這樣地見到了他們。這一對地位尊貴的親王夫婦,看起來好像與自己原先想像中有所不同,而且,這個王妃,她竟然說她從前也是醫者……
明敏忽然覺得心裡生出了一絲親切之感,終於露出絲笑,道:“殿下,王妃,先前我未在城中恭迎二位,還望恕罪。你們想找的人,我知道在哪裡。山上有行宮,請殿下王妃在此停歇一夜,明日我便帶你們去。”
繡chūn與蕭琅對望一眼,驚喜不已,沒想到進展會這麼順利。
上山的時候,諾敏一直望著行在山道前的這對親王夫婦背影。魏王一直牽著他王妃的手,一步步往上而去,絲毫不避旁人目光,兩人欣賞著山道兩側的秋景之時,不斷jiāo頭接耳,雖然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但親昵之qíng,卻是溢於言表。
她怔怔望著,心中忽然生出了一絲感慨。
自己就要嫁的那個男人,是這個魏王殿下的兄長。這個魏王,看起來是這樣的風光霽月,宛若一個神仙般的人物。不知道他的那個兄長,到底是怎樣的一個人?往後等待著她的,又會是什麼樣的際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