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琢磨著「冤冤相報何時了」,又在想究竟是自己噁心,還是這世上的人都噁心,嘴角笑意一點點深了起來。
季謹之說:「你來了。」
像是早有意料,反而這麼多天第一次不在惴惴不安。
他低低咳了兩聲,眯著眼望見那人踏檐而入。
他隔著紗幔,看不清那人。
雨水順著那人的鬢髮淌落下來,一路滑入頸子。
雨水無色,而血卻是紅的。
彎刀摩擦過牆壁,血液黏稠地在刀尖上淌下,在地上軟塌匯聚成一個小小的水窪。
杜鵑在枝頭嘰嘰喳喳作響,晃得枝頭亂顫。
它說: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像是要將五臟六腑痛苦地嘔出來,連帶著腹腔中那些污髒的俗物。
那定會幹淨了吧?
季謹之開始胡思亂想。
他提起手中的劍,卻像是提起一根干樹枝,指尖不住地發顫。
他笑說:「好二弟,你又想殺了你的兄長嗎?」
那人沒有應答。
刀勢沒有半分凝滯,他抽起刀,卻像是在斬流水,過往恩怨愁死怎麼也斬不斷,分不開,像水一般相互依附,融為一體,抵死糾纏。
可他心無波瀾,不在意了。
他抽刀斬水,從來不是因為旁人,只是因為他可以做到,所以他就非得讓不可能變成可能,要瞧盡那些黑白對錯。
他一刀揮去將渭水斬個涇渭分明。
金鐵出鞘,總讓人想不到其他詞句來形容,只能粗俗地用「毫不留情」形容一二。
季謹之臆想間聽見了咽泉聲,風拂松林捲起濤浪,他足下之地積雪消融,他駕著潑墨的大雁,朝著遠方極樂仙土去嘍。
然而他被丟在了渭河,他渡不了江。
他疑心自己已經瘋癲了,轉念又想起往日種種,撫掌明白心魔加身,身入魔障不可脫,大笑三聲將筆墨全推了,喟嘆:「季舟啊季舟……」
「季舟啊季舟!」
他說:「我也曾帶你……」
那時我們都醉咯!
你說要帶我去一朝看盡長安花,九重天外覓仙人故居。
你說要把我背起來,一同爬上長安的城牆。
你說:我將你背起來,背起來啊,帶去瞧長安滿城煙雨。
你在這頭,我便在那頭瞧著你啊,我帶你泛舟,我送你過江。
他們都明白:親口許下的諾言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親口破碎,當真的永遠先輸。
季謹之渡不了江。
他不能慈悲心腸地原諒所有,更不可能後悔莫及地懺悔自己過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