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洞口鑲嵌在臨水的懸崖上,離水面約摸有二十來丈。往下看,壁面垂直,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她腕上的跳脫至多懸掛到一半高度,再往下,就只能靠她見機行事了。
鷹爪穩穩勾住山崖,她順著絲線慢慢往下。長風從鬢邊呼嘯而過,垂眼一顧,正下方有礁石也有海水,必須找准水域才能跳下去,否則連命都保不住。跳脫內部的線軸和外殼摩擦,發出噝噝的聲響,她不敢造次,勉強找到潦以借力的凸起,一點點下到了能供她掛靠的最低高度。
月色下的海水折射出粼粼的波光,有水的地方便有反光。估量再三找准了跳落的位置,毅然收回鷹爪。她要離開這裡,離開這裡才有活動的餘地,才能找回圖冊,再上琅嬛。
轟地墜入大海,還好她水性尚可,又是做好準備的,雖然嗆了一口,但不至於讓她陷入昏聵。隆隆的水流衝擊耳膜,有恐怖的迴響,她不知自己下墜到多深,等定住身形後奮力拍水,漫長的上浮,幾乎耗光肺里的空氣。終於一掙,掙出了水面,她沒命地喘氣。手腳已經綿軟無力,便仰著頭,隨波飄蕩,像具浮屍一樣。
無淚可流,這冷透的人生,把她鍛造成了一塊生鐵。每次給她希望,都是為了成全接踵而至的,更大的絕望。她漠然看著深藍色的天空,等到力量逐漸恢復,才翻轉過身,拼盡全力游上岸。
這裡是水木洲的地界,離王舍洲千里之遙,沒了胡不言,全靠騎馬跋涉。
找馬代步是件很容易的事,雲浮十六洲處處遍布對神璧感興趣的人,殺了一個,馬就空出來了。水木城外廢棄的伽藍寺里,兩個夜行的劍客停下來歇腳。天氣很熱,連火都懶得生,長蟲一樣癱在殘垣斷壁上,就著月光喝酒。
“傻子才死盯著雪域不放,人那麼好抓,也等不到二十二年之後了。”其中一個說,咕咚咕咚連悶好幾口。
“事都壞在蘭戰手裡,那小子想獨吞,沒想到死在上頭了,連個全屍都沒剩下。當初傳出他的死訊,只當是波月閣里狗咬狗,誰知道養了一頭狼。”另一個說,“如今的波月樓難攻得很,什麼狗屁陣法,解了二十多天也沒能解開,不知道是誰布下的。”
頭一個人的聲音在徐徐的清風裡變得模糊,口齒不清道:“有高人指點吧……咱們再不去,連口湯都喝不上……”
咚地一聲,人摔到牆根底下去了,另一個發笑:“你小子喝多了?當這斷牆是床,只欠給你配個女人……”說著頓下來,等了等,等不來同伴的回話,遲疑地叫了聲,“諸葛暗?睡著了還是摔死了?”
對面的人不說話,在他準備過去查看時,牆後人終於站了起來。
活著的這個長出一口氣,“混小子,讓你少喝兩口,跟要了你命似的,早晚醉死……”
牆後人輕輕一躍,越過了殘垣。
困意襲人,打算睡覺。隨意瞥了眼,人影走過來,月色下的輪廓竟是陌生的。這下寒毛都根根豎立起來,大喝:“什麼人!”然而還沒來得及拔劍,銀光一閃便被削了半邊腦袋。腦子托地一聲落在腳背上,雙眼死不瞑目地懸望,看見來人噌地將劍入鞘,躍上一匹馬,把另一匹也牽走了。
亂世如麻,誰會在意死了兩名劍客。他們在盛夏里腐爛的時候,崖兒正狂奔在曠野上。
聽那兩人的對話,波月樓還在,據說是被什麼陣法護著,讓那些門派難以破解。樓里每個人的特點她都知道,並沒有擅長奇門遁甲的,如果料得沒錯,應當是紫府的人助了一臂之力。
說起紫府,她心頭就一陣抽搐。那個傻子是為了護著她,讓她活下去。可就算如此,他也應當將圖冊歸位,結果他大概誤會她了,以為她想打開孤山,想要那無邊的寶藏,所以才把魚鱗圖留給她。可惜現在她辜負了他的一片心,圖冊落進厲無咎手裡了。她雖沒有真正見過眾帝之台的右盟主,但直覺太強烈,岩洞前的那個人一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