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也認出他來,“敖蘇……你怎麼在這裡?”審視他身上的細甲黑衣,好像明白了什麼,匆忙進屋查看。他閉了閉眼,心也擰起來,在她迸發的哭聲里落荒而逃了。
後來再遇見她,她已經成了別人的妻子,那顆飛魚木珠當然也不會再戴著了,見到他,平靜地說:“我殺不了你,無法為父親報仇。如果你我素不相識那有多好,我的良心就不用一次次接受拷問。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認識你,我等了你十五年,你回來了,卻殺了我父親。”
她和他錯身而過,他站在雨里,感覺不到冷熱。過了很久才慢慢挪動雙腿,發覺腿灌了鉛似的,寸步難移。
後來聽說她自盡了,死在一個雨夜。他說不清心裡究竟是種什麼感受,是解脫,還是慶幸?好像都不是。反正生而為人的痛快,到這裡全都終結了,那個不見面也許不會再想起的女人,最後在他心上狠狠劃了一刀。
胡狄姑娘把滿滿一碗酒放在他面前,復又轉身給酒壺打酒。他垂下視線看粗陶的酒器,酒是好酒,漾動過後在碗壁上留下了一圈纏綿的軌跡。他呡了一口,熱辣的口感像粗礪的刀石,刮過他的喉頭。
“客官好像不是本地人,從哪裡來?”胡狄姑娘把打滿的酒壺放在一旁,大大的杏核眼裡有熱情的波光。
他又呡了口酒,“我是個客商,四海為家。”
答案似乎不太有誠意,胡狄姑娘有些失望,茫然拿抹布擦拭桌面,一來復一去,擦得清漆都幾乎脫掉一層。
夏日的午後,街面上行人不多,酒肆里也沒什麼生意,世界是熱騰騰的。店外一棵楊樹枝繁葉茂,樹冠上知了成群,在一蓬蓬的熱浪里,發出聲嘶力竭的鳴叫。
彼此都不說話,萍蹤不定的過客,和本地賣酒的姑娘,本來也只是偶然間的一次邂逅,不必太上心。胡狄姑娘看他斯文地一口口喝完了那碗酒,接過空碗道:“我再給你打一碗吧。”
他說不必,掏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一壺酒當然不值這麼多,她垂首找錢,再抬起頭時他已經出門了,只看見一個挺拔的背影從眼梢一晃而過,她追出門去,人早就走遠了。
回到臨時歇腳的地方,阿傍也回來了,正站在窗口向金府眺望。見了他,把一張地形圖攤在他面前,“我在城裡走了一圈,粗略畫出了撤離的路線。金府進不去,但我知道西牆的防守最鬆懈,從這裡上去,可以直達金雲覽的書房。樓主射滅了直道上所有的燈,好處是讓金雲覽誤以為波月樓的人都轉移進木象城了。雖然金縷城目前正戒嚴,但我料想金雲覽會疏於自己府內的防範,而把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和木宗宗主的聯繫上。”
明王頷首,對他這麼快就畫出金縷城的城防和所有幹道欽佩不已。
阿傍擺手,“我就是靠這個吃飯的,要是連這個都不行,那我怎麼在四大護法里立足?”又看看天色,日頭一點點落下來,距離天黑還有半個時辰,“如果今晚不行,那就留待明晚。我一直覺得時間太緊了,倉促起事,只怕考慮不周全。”
明王卻失笑,“殺手殺人,難道還要占卦不成?之前執行的任務和這次不一樣,以往只能算小打小鬧,這次都攻到天外天了,再往前就是眾帝之台,全武林有幾個人能做到?你不覺的榮耀麼?樓主有樅言相助固然如虎添翼,但人多些總不是壞事。金縷城這麼容易就穿過了,木象城必定難得多,樓里人早些到,搭人梯也把樓主送出去,否則要我們這些人有什麼用?”
明王是四護法之首,年齡最大也最沉穩。他這些年似乎把一切都撲在他的殺手事業上了,一個沒家沒口的男人,現在唯一的興致就是攻破眾帝之台。一群不入流的殺手,把那座象徵著武林至高權威的城池踩在腳底,絕對是件光宗耀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