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長長嘆口氣,眼前濃霧一片。三個裡頭哪怕剩一個,對她也是安慰。
叫沙桐來,把話jiāo代給戈什哈,分頭出去打探。這些年長白山和寧古塔存在同樣的問題,阿哈人數急劇減少,逐一審視,壯年寥寥無幾,幾乎都是老弱病殘。朝廷降罪的刑犯,到了這裡和牲口無異,難免有隨意屠戮和倒賣的事發生……要是倒賣了還好些,或者有一線生機。溫家兄弟他也有點印象,二品以上官員的兒子落地就是侍衛,當初在一處練騎she,布庫場上jiāo過手的。後來他去喀爾喀,回來才知道溫家壞了事,要是早早兒料到會遇見溫家的閨女,伸把援手,至少那三兄弟不會弄得現在這副光景。
外頭忙打探,帳里的七爺也沒閒著,他給小樹晾涼白開,別手別腳拿兩個碗這麼折過來折過去,嘴裡喃喃著:“滾水燙嘴呀,我最不愛吃燙的了,我額涅老說我是貓兒投胎,吃不得熱食兒。貓就貓吧,狗才冷熱不忌呢,你說是吧?我好多臭毛病,往後你跟著我你就知道啦。“探頭看看,在榻腳上踢了一下,“差不多了啊,該醒了。跟人滿世界亂跑,跑完了還要爺伺候你,你多好的福氣呀,我額涅還沒喝過我晾的水呢!“
他絮絮叨叨的,最後真把人囉嗦醒了,趕緊挨在榻沿上餵他,“來來,張嘴。你愛不愛吃栗子粉?冬天吃栗子粉是老例兒,等回了皇莊我讓人給你蒸,啊。”
定宜還糊塗著,左右看了看,不知身在何處。再瞧瞧眼前人,嚇了一跳,慌忙坐起來,結結巴巴說:“那什麼……主……主子,您怎麼來了?”
“我追逃奴啊,誰讓你悄沒聲兒跑了。”他把碗邊兒貼在他嘴唇上,“喝一口,我再讓人拿米湯來。我說你往後能別自作主張嗎?雖然我知道你是一片忠心,想早點兒結了案子,好讓爺離開這兒,可辦事前先和爺商量一下,爺不是不近qíng理的人吶。你在我身邊,我多早晚罵過你呀,是不是?我都是和你講道理,哎,我最愛講道理了,因為我站得住腳呀,不像你,猴兒頂燈似的……”他說一堆,小樹邊喝水邊瞅他,他就覺得心虛,自己是不是說錯了,以前老不講理?反省一下子,沒咂出子丑寅卯,倒想起先前的主意來了。扒衣裳不是時候,周圍眼睛太多,這事兒得背著人做。那就把自己的想法跟他說一說,讓他有個準備。
但是怎麼開口呢,有點不好意思。他躑躅著看看他,“樹啊,我問你個事兒,你在北京有沒有相好的?”
定宜不知所措,“還……還沒有看對眼的,主子怎麼問這個呀?”
“我這裡有一人兒,長得漂亮,大眼睛高鼻樑,出身好也有錢,家裡田產吃不完,呼奴使婢的……要緊一宗兒,這人脾氣隨和,整天沒什麼犯愁的事兒,架架鷹啊,聽聽曲兒啊,活得可帶勁了。”
她不明白他要gān什麼,自己剛經歷大打擊,沒什麼興致和他攪和,便道:“誰啊,這麼不事生產?”
七爺給他回一倒噎氣,愣住了,半天才醒神,摸著鼻子說:“人家手裡有錢,生什麼產呀?朝廷不讓旗人和百姓爭利,連買賣行都不許開,這不只能吃喝玩樂嘛!能吃得好玩得轉就成啦,福氣是娘胎裡帶來的,你不能讓他削骨還父吧!”
說得也有道理,她點了點頭,“那您跟我說這個gān什麼呢?”
七爺語氣理所當然,“我做媒。”
定宜嗆了一口水,捂著嘴咳嗽起來,暗道十二爺說不讓七爺知道的,人家這都門兒清了。他說的這個,一聽就知道對方是個男的,是她自己沒掩飾好,聽見汝良他們全死了,方寸大亂,哪兒還顧得上別的呀。七爺雖然糊塗,要緊時候腦子靈,她是太小看他了。
“不、不,我還小,不想找人,謝謝主子好意……”
七爺嘖地一聲,“你怎麼跟我太姑奶奶似的,活到長毛了,人家問‘您老高壽啊’,她還說‘我小吶,才九十九’。你不是快十八了嗎,該找下家啦。”他說完了,突然有點不好意思,含糊道,“其實兩個男人過日子,也可以過得很好。gān什麼非要和女的湊合呀,女的不就會生孩子嘛,孩子和誰不是生啊,要孩子還不容易……人間難得是兩qíng相悅,感qíng到了,男女都不打緊,在一塊兒高高興興的,人一輩子,白駒過隙,眨眼就完啦。”
定宜更加雲裡霧裡了,兩個男人過日子?他還是沒弄明白她的qíng況,知道她是男的還來牽這個線,真把她魂兒嚇飛了。她抖抖索索說:“主子您別開玩笑,這使不得,我清清白白的人,從來沒想過下海,您給我介紹這主兒,您不是害我嗎!”
七爺很冤枉,“這怎麼成害你了呢,我是一心向著你啊。你想想,你窮不窮?窮啊,沒錢,不能讓你師傅過好日子,你不孝。這兒有個法子能讓你盡孝,往後還能不愁吃喝。當然我沒有讓你賣的意思啊,我也用感qíng,對你是真心實意的。我長這麼大,從來沒為誰cao過心,看上誰了,勾勾手她自己就來了。你呢,我抓耳撓腮不知道怎麼處置,半夜做夢都夢見你啊,我用qíng多深吶……”
定宜這下是完全驚呆了,一根手指頭指向他,打著擺子問:“您說的那個人就是您自己?”
七爺不知不覺說漏了,千年沒紅過的老臉,騰地一下就燒起來了。再一琢磨gān脆挑明了吧,再晚又落在老十二後頭了。他一個正經主子,優勢還是很大的。於是他壯了壯膽兒說沒錯,“就是我!我怎麼了,哪點不如別人?我也沒缺胳膊少腿,我能聽能說,比誰都齊全。我有個好爹,還有個好媽,荒唐名聲大,大傢伙兒對我不抱希望,我愛怎麼就怎麼。不像有些人,朝廷基柱,國家棟樑,你要跟了他,非給整治死不可。你自己想想,風險太大搭上小命不值得,還是跟我,我好吃好喝供著你,我疼你愛你,保你過得比我福晉還滋潤,怎麼樣?”
這叫什麼事兒?她受過的打擊都不及這個來得震撼。七爺的腦子裡裝的到底是什麼?同樣的人,怎麼能沒譜成這樣呢!
他見她不說話,十分著急,“別想啦,爺虧待不了你。我這人沒別的,就是重qíng義,你跟我,比跟弘策好一萬倍。別看他是個和碩親王,哪天喀爾喀出了紕漏,他頭一個得受連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你還想不想留著腦袋吃飯呀?只要你從了我,我給你置宅子,你的活兒沒變,還是鳥兒……把式,沒人敢說你光吃飯不gān活,你看多好的買賣,穩賺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