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贊依舊笑得溫文爾雅,“也是前後腳,才到,袍子上水漬還沒gān呢。今兒雪真大,只怕長白山以北也不過如此”
太監端了老米酒讓他暖身,他接過來抿了口,淡淡道:“可不,是有幾分架勢,不過比起北地來還是落了下乘。三哥得了機會上那兒瞧瞧,冷是冷得透心,不過風景倒真不錯。”
也不知他是有意還是無意,反正弘贊是聽出不一樣的味道來了。他連連擺手,“我在京里生、在京里長,去外埠恐怕受不住。”
弘策笑了笑,“漸行漸冷,其實不覺得什麼。當初我上喀爾喀也是這樣,去了就習慣了。再說連七哥這等的富貴閒人,挨了凍照樣說那裡美,可見各處有各處的壯闊嘛。”
他們你來我往,話里暗藏機鋒,老十三七歲起就出來學辦差,這點苗頭還是聽得出來的。他也沒動聲色,笑著打岔:“公務一年辦到頭,大年下的還不許人歇歇?別說什麼長白山、寧古塔了,我前兒上十哥府里,看見個有意思的東西。十王府院兒里散養一隻jī、一位大仙兒,這倆相處還挺好,窩也搭得不遠,沒事兒串串門兒,真是好街坊。”
所謂的大仙兒就是huáng鼠láng,這位和jī天生敵對,是狩獵和被狩獵的關係,十王爺能把這二位養出友誼來,確實讓人驚嘆。
弘贊頻頻搖頭,“老十就愛搗鼓這種東西,上回看見他把貓和鸚鵡養在一隻籠子裡,八成也在訓練這個。不過後來據說鳥讓貓給吃了,他又改養了huáng雀和刀螂。這回倒好,居然真叫他養成了。”
弘策手裡的老米酒涼了,便把酒盞擱在几案上,笑道:“我是不信他能養成的,過兩天你瞧瞧去,huáng鼠láng的牙九成給拔了,咬不動jī脖子了,煞氣也就滅了。”
幾個人撫額發笑,恰逢太監傳皇上口諭召見弘贊,他領了命起身跟著去了。
弘巽坐近了些,兄弟倆頭挨著頭說話,弘巽道:“你在查的那宗案子麻煩,瞧瞧這滿屋的天潢貴胄,哪個心裡頭舒坦?只怕到最後空做了惡人,弄得人人都怨你。”
他何嘗不知道其實利害,可是到了這步,不查也得查。
“我奉了皇命,沒有半途而廢的道理。這種案子,誰查誰得罪人,就像當年整頓宗人府是一個樣兒。不受人待見,我知道,反正打小就這樣,不在乎多一回。”他看了幼弟一眼,“我這會兒就像趟水過河,水淹到了脖子,往前一步也許上淺灘,也許會沒頂。要辦弘贊,說不定還要請你幫忙,只是怕你們平日關係好,回頭叫你難做。”
“這個你放心,誰親誰疏我還分得清,只要他作jian犯科,我絕不偏袒。”弘巽說著又一笑,低聲道,“十二哥前兩天大鬧朗潤園的事兒我可知道了,回去替我問十二嫂好。”
提起定宜,弘策笑得一派風和日麗。低頭撫撫腰上香囊,喜鵲叼銅錢,繡工不怎麼樣,卻是她一針一線做成的。
弘巽瞧他模樣,倚著圍子悵然道:“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才能遇見那個人,阿瑪吵著讓我迎福晉,忘了自己當初怎麼樣了。”想起來一不小心拿他額涅做了消遣,忙訕訕閉了嘴。四下里一打量,又說,“我多少也聽見些風言風語,十二哥留點神吧。嫂子跟前早做安排,防著有人狗急跳牆。”
這個他早就有安排,王府護衛撥了幾成到酒醋局胡同,萬一有人要下黑手,也不愁不能抵擋。
可是暗中的械鬥雖可以提防,明刀明槍上門拿人,卻是誰都阻止不了的。
年三十夜裡,正是萬家燈火共享天倫的時候。祭拜過了祖先,兄妹兩個下棋守歲,殺得正興起,前院傳來一串急促的敲門聲。
定宜遲疑了下,“這時候還有人走動?別不是十二爺回來了吧!”她撂了棋子起身到廊下看,囑咐門房,“問明了再開門。”
門房應個是,抽了半截門閂問來者是誰,話音才落,外面猛地一腳踢脫了門臼,一個做官的帶著幾十個高擎火把的親兵闖進來,副將站在院裡大喝:“步軍巡捕五營統領,接報緝捕充軍在逃要犯。”手一揚,“給我搜!”
簡直像禍從天降,汝儉連躲都來不及躲,就被人從堂屋裡拽了出來。
定宜發急,唬得人都愣了,上前抱住了哥哥回頭斥道:“這是什麼規矩,紅口白牙上門拿人?”
副將冷冷乜她,“步軍抓人,抓了就抓了。受冤枉的,查明了自然放他回來;身上不gān不淨的,保不定牢底坐穿,就這麼回事兒。”見她拽著不放,抬高了嗓門兒道,“你阻礙衙門辦差,瞧你是個女流不和你計較。撒手,再不撒手連你一塊兒帶走!”
他們這裡撕扯,沙桐帶來了一幫侍衛,揮手道:“堵住門兒,螞蟻也不許給我放走半隻!我倒要瞧瞧,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拿人拿到醇親王府頭上來了!”
兩邊對壘上了,那個為首的官員到這會兒才說話,壓著腰刀上下打量沙桐,“這不是十二爺跟前副總管嗎?怎麼著,連我都認不出來了?”
沙桐當然認得出,這位是九門提督樓伯嘯,從一品的銜兒,掌京城守衛、稽查、巡夜、禁令、保甲、緝捕等要職。他一出現,就註定是場打不贏的戰爭。沙桐能做的,無非悄悄讓人上暢chūn園給十二爺報信,自己拖得一陣是一陣罷了。可眼下十二爺在太上皇跟前盡孝,要說上話只怕不易。莊親王選在這時候出手,果真是絕佳的好時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