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回北京那天他就想得很清楚,長久以來忍rǔ偷生,就是因為有個信念支撐他。弘贊官場上混跡三十年,要抓住他的首尾實在太難,要不是為了定宜,弘策不會去惹這個麻煩。現在呢,麻煩上身,一時裹足不前,案子沒有進展,就怕平靜過這一陣,朝廷會放棄。或者忌諱鬧得太大不好收場,沒準兒逮住個吉蘭泰,兩下里一含糊,又是不了了之。拋開父母哥哥的冤讎不說,如今還有個定宜,她跟著老十二,不扳倒弘贊,這輩子都不能有太平日子。他心疼妹妹,自己苦,自己是男人,千錘百鍊都受得。她呢,卑微地活到十九歲,剛過上幾天好日子,又要面對無盡的驚濤駭làng。
所以等不得了,眼看一日拖一日,案子要就快要冷下去了。他的小命不值錢,能換來和碩莊親王陪葬,這筆買賣賺大了。
他靠在冰冷的牆上撇嘴一笑,等弘贊動手,他沒有來,果真聰明人,知道他在獄中有個閃失,矛頭便直指他吧?吉蘭泰面上qiáng硬,不過是個紙老虎罷了,打破他的偽裝,攻破他的心理防線,他未必不擔心成為第二個溫祿。
他撩開袍子,中衣的衣角上繡了一對指甲蓋大小的蝴蝶,觸角輕盈,紋路璀璨。他低頭撫了撫,只是對不起海蘭,如果從來沒有遇見,就不會一再讓她難過。
☆、第82章
正殿裡點著炭盆,到了午夜依舊抵禦不住寒冷。關兆京托著紅漆盤進去,呵腰把盅擱在案頭上。回身看西洋座鐘,趨步到主子跟前,低聲道:“時候不早啦,您進些東西就歇著吧!事兒再棘手,還是得小心身子骨,都壓在您肩頭呢,萬一您倒下,福晉就更沒主張了。”
他沒說話,回身看寶座上的五色金龍,那龍昂首呲目怒視著他,大約也在嘲笑他的無能吧!
當初弘贊統領鹽糧兩道,底下辦差的人人皆說莊親王寬厚。他曾差人打探過,弘贊貪了巨資手指頭fèng兒松得很,四處犒賞不分親疏。知qíng者嘗了甜頭守口如瓶,不知qíng者爭相傳誦美名,所以弘贊在官場上是善王賢王,比老七那個空頂名頭,行jī鳴狗盜之事的賢親王口碑好得多。
他結黨,拉攏人心,要剷除他得牽連半個朝廷,何其難!皇上倒是橫下一條心的,他要整頓吏治,要杜絕黨爭,就得把領頭的揪出來。一個國家,一個朝廷,拿主意的人多了,權利也就分散了,所以得收網。他呢,永遠都是用來克敵的大刀。心裡有怨恨麼?是啊,怨恨很深,可是總得有人來做。皇上一句“朕對十二弟期望頗深”,他就是再有怨言也張不開嘴了。
弘贊就像個大得沒邊的鼓,緊蒙密釘,釘得四周圍不見一絲兒fèng隙。那個吉蘭泰呢,恰巧是顆鬆了的銅釘,只要能撬開他的嘴,就能把整面鼓皮揭下來。
唾手可得,卻又無從下手,就這麼一直放任他,和他周旋下去麼?他咬了咬牙,“把陸審臣和哈剛叫進來。”
關兆京應個嗻,忙領命去了。
兩個人來得很快,進門打個千兒道:“聽主子示下,奴才即刻承辦。”
他叫起喀,“案子不好辦,如今只剩最後一招了。明天我會同睿親王和大理寺卿入刑部大牢,哈剛挑兩個生面孔進去嚇唬吉蘭泰。當初溫祿是給吊死的,就照著老路子來。說話留半截,讓他自個兒往裡頭鑽。只要從他嘴裡蹦出弘贊兩個字,咱們的事就成了一大半。”
反間計麼?倒是個不錯的主意,可是哈剛有點猶豫,“萬一這小子認死呢?吉蘭泰是行伍出身,曾經跟隨征西將軍打過沙俄,要是咬緊了牙關不開口,奴才們總不能真把他吊死吧。”
弘策抬了抬手,“不妨事,緊要關頭我會派獄卒救人,橫豎不管他招不招,你們都得把他吊起來。鬼門關前走一遭,他心裡自然恨弘贊入骨。更何況吉蘭泰這人怕死,當初降將一聲怒吼嚇得他尿了褲子,這樣的人,只要掐斷他的後路,他就是個扶不起來的阿斗,不足為懼。”
陸審臣笑著說是,“真要如主子預料的一樣,那案子審明也就是這三五天的事。吊個半死,滋味兒必定不好受,到時候再打發個機靈的規勸他,他回過頭來想想,莊親王不仁他便不義,不愁他不把人供出來。”
也是靈光一現吧,就像久霾的天幕上破了個口子,一道陽光照進來,前路突然有了希望似的。原本他也想過請君入甕,可惜弘贊老jian巨猾,根本不上他的套兒,現在反其道而行,設想之下大有可為。
他細細做了部署,領弘巽和大理寺卿在哪裡旁聽、幾時送吉蘭泰進繩圈、幾時讓獄卒把人放下來,分毫不能偏差。雖說手段偏激了些,但只要能讓案子告破,就算皇上最後問他的罪,他也不在乎了。
這段時間定宜不好受,以前她是男人打扮,四九城裡可以到處跑。現在和他在一起,去過了朗潤園,就得學著適應女人的生活。哪個王府的福晉會拋頭露面在外面奔走?他們雖沒大婚,她的一言一行已經關乎他的體面,她是為他按捺,就像鳥兒折斷了翅膀,她只能整天盯著菱花窗等消息發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