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嘿了聲,想反駁,最終還是放棄了。轉過頭看檐角彩畫,手指頭一指,“這兒怎麼禿了一塊?趕緊打發人補上……他們兩口子要是樂意,就照你說的辦吧!”
皇后嘆了口氣,其實女人最懂女人,定宜能不能和老十二有個結局,真說不好。她不是養在深閨的女孩兒,也少了那種習慣xing的依賴,你把她撒出去,她會自己找食吃,沒有男人她也能活。父母兄弟的死對她來說是心頭刺,扎得太深,拔不出來了。自己呢,作為局外人,儘可能替她創造個有利的條件,但是接不接受還得看她。
遠處的屋頂有殘雪,她倚窗坐下往外看,不知是誰放了個美人風箏,在紫禁城上空獵獵地飛,越飛越高,慢慢變成模糊的黑點,分辨不清了。
皇宮內苑歲月靜好,刑部大牢卻是萬年不變的yīn森可怖。
兩個獄卒抬著桶給各號子送飯,到鎮國公的牢房門前,遲遲不見他把碗遞出來。一個獄卒不耐煩了,探頭說:“怎麼著您吶,怕我們飯里有毒?您今兒一整天沒進過東西,這麼下去早晚餓成人燈。您聽我的,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您踏踏實實的,要死也做個飽死鬼不是。”
昨天夜裡的動靜驚醒了整個大牢,突然發現死亡離得那麼近,任誰都要害怕。吉蘭泰拇指扣著碗沿,哆哆嗦嗦遞了出去。且沒空計較人家對他不恭了,只是打探,“那個溫汝儉,死了?”
獄卒焯起一勺爛面扣在他碗裡,隨口道:“是啊,死啦,拉回去設靈堂了。人啊,活著圖什麼呀,到頭來也就一口氣的事兒。他臨死寫了個莊字兒,那不是指證莊親王嘛。好傢夥,十二爺朝會上當堂彈劾莊王爺,這會兒莊王爺的氣數是盡了,職也繳了,圈禁在家了。”
吉蘭泰像被雨淋壞了眼睛似的,那眼皮子翻飛都瞧不清瞳仁兒了,“你是說莊親王給圈禁了?”
“是啊。”兩個獄卒抬起了扁擔,“這回投靠莊王府的人都要倒台,不過他把姓溫的小子除了,自己栽個大跟頭也值。讓抓著自己把柄的人活著,這不是擎等著找死呢嗎,還不如先下手為qiáng。”
獄卒挪到下個號子去了,吉蘭泰渾身乏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莊親王倒台了,倒台歸倒台,他還有殘餘的勢力,還要剷除知道內qíng的人。溫汝儉死了,下個輪到誰?他不敢想,兩隻手抱住了腦袋。弘贊答應給他脫罪的,結果自己的屁股都擦不gān淨,還顧得上他?不下令把他宰了就是造化了。
他倒在糙堆里,爛麥秸的霉味兒直衝天靈,他也沒心思抱怨,渾渾噩噩看著屋頂,腦子裡空無一物。
也不知過了多久,朦朧間聽見門上鐵鏈觸動的聲響,他一骨碌爬了起來。來人有兩個,都是衙役打扮,帽子壓得低低的,看不清臉。
這大半夜的,提審也不該在這時候。他往後退了一步,“你們是哪部的?”
那兩個人進來了,手腳麻利地押住他,怕他喊,把嘴給捂了起來。
“哪個部的?”其中一人嘻嘻發笑,“閻王部的,我們主子請您喝茶吶。”
他嗚嗚掙扎,另一個不急不慢抽出他的褲腰帶,在牢門上系了個扣,“昨兒礙著有人來,讓你小子逃過一劫,便宜你了。咱們受了命,該gān的活兒還得gān完,受人錢財替人消災嘛,公爺您得體諒小的們。”
吉蘭泰不能認命啊,使出吃奶的勁兒,好不容易掙開了,提著褲子想叫救命,人家刀尖抵在他脖子上了,“您把這兒當戲園子了,還打算來一嗓子?爺給你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不信你試試。”
吉蘭泰都哭了,罵罵咧咧說:“老子跟了他三十年,沒有功勞還有苦勞呢,現如今他翻臉不認人,宇文弘贊,我cao他八輩兒祖宗!”
那兩人相視一笑,“您別瞎冤枉人啦,可不是莊親王讓我們來的。”
“娘那個屙的,不是他是誰!有能耐殺人,別怕老子閻王路上惦記……”
他嘴裡不gān不淨,那兩人把繩環套上了他的脖子,“您下去見了溫御史,勞駕替咱們哥倆傳個話,咱們請他老人家安吶。”說完了一掃他腿,他站立不穩,重心落到了脖子上,登時兩眼反cha上去,給勒得上不來氣兒了。
隔著一塊木板的囚室里站了幾位王公大臣,從頭到尾聽下來,聽得濃眉緊鎖。派出去的侍衛回來復命,弘策的目的達到了,擺手叫人把吉蘭泰放下來,也不言聲,前頭引路,把人都引進了茶房裡。
“我耳朵有恙,不知道吉蘭泰都說了什麼,各位大人可都聽明白了?”他拱了拱手,“今兒請諸位先回,明天堂上自有決斷。”眾人應個是,紛紛退了出去。老十三走得慢,他伸手拉了他一把,背靠門框說,“我近來累得厲害,明天吉蘭泰招供之後,弘贊就jiāo給你了。溫祿的案子,算是做哥哥的走個人qíng吧,你好歹替我周全。我昨兒接了線報,喀爾喀局勢不穩,估摸著用不了多久我還得上那兒平叛……這一走,歸期渺渺……”他搖了搖頭,無限淒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