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書坐在杌子上示意他們噤聲,慢吞吞的說,“斗糙光挑粗的不行,要挑韌勁兒好的。往溝渠邊,田埂旁去找,最好就是車前糙的根須,還有花軸,那鬥起來,准贏!”
小蘇拉拍著腦門子道,“奴才還老怨自己運勢差,敢qíng!”眉開眼笑沖錦書拜了拜,“好主子,謝謝您了!奴才這就上罈子里找去,保准把他們斗個底兒掉!”
一群半大小子不甘示弱,一氣兒全撒了出去。長滿壽正要過來,被撞得七倒八歪沒了方向,嘴裡罵著,“猴崽子們,仔細您們的皮!”跌跌撞撞過錦書面前來打千兒,“謹主子,萬歲爺還歇著,太子爺榮返了,已經到了軍機處,料想過會子就要來養心殿請安的,您瞧……”
錦書怔忡道,“太子爺辦差回來了?上皇后那兒去過了麼?”
長滿壽道,“回小主的話,這會兒宮裡貴人主子們都歇了,太子爺是知道的,所以進了午門沒打彎,直奔軍機值房去了。照著慣例,該先面見皇父jiāo了差使,再往三宮請安去。”
錦書哦了聲,一時心頭打翻了五味瓶。
真怕見他,怎麼和他說呢?眼下身份這麼尷尬,主不主奴不奴的!前頭和他好得那樣,轉頭跟了他老子……
“喲,太子爺來了?”長滿壽突然轉身緊走幾步掃袖打千兒,“太子爺一路辛苦,奴才給您老人家請安啦!”
第139章寒禽衰糙
“長二總管客氣了,為皇上辦差,怎麼當得上辛苦二字。”太子笑吟吟的抬了抬手,轉臉看錦書,微一揖道,“謹嬪娘娘,別來無恙啊!”
錦書滿心澀然,側身避了避道,“太子爺有禮了。”
抬眼看他,像是又拔高了些,人也清衢了,穿件石青團龍馬褂,腰上束金圓版嵌珊瑚吉服帶,倒顯得寬肩窄腰,愈加的敦實沉穩了。
人在咫尺,無奈時過境遷,名分變了,不能再摘花替她戴上,不能再去拉她的手……太子面上無波,腔子裡早已翻江倒海。
這陣子他qiáng打了jīng神辦差,審案子,晚上是怎樣的煎熬,真是只有天知道!耳邊常回dàng她的呼救聲,一字一句鑿子樣的深深刻在他心頭。他好恨,從沒有這樣恨過!皇父居然堂而皇之冊封她,徹徹底底把她搶走了!他不甘心,錦書是他的,他一定要把她奪回來!
唯今之計只有自持,皇父十年前能扮豬吃虎,自己怎麼就不能?
他笑了笑,對長滿壽道,“孤在外頭那些日子,心裡著實記掛皇父,皇父聖躬可康健?”
長滿壽哈著腰笑道,“聖躬安,請太子爺放心。到底是父子至親,您念著萬歲爺,萬歲爺接著您的請安摺子,每趟都要來回看好幾遍呢!”邊說邊回頭張望,“萬歲爺這會子還沒起,要勞太子爺稍等了。您旅途勞頓,上暖閣子裡歇歇腳吧,奴才給您張羅點茶食瓜果,立馬打發人送過去。”
太子瞥一眼錦書,漫不經心的說,“用不著,裡頭怪悶的,還是這裡透氣兒、敞亮。何況我同謹嬪娘娘是故人了,敘個舊也沒什麼。”
長滿壽肝兒顫起來,結結巴巴道,“爺,這不合……不合禮數啊!宮規里明擺著的,十二歲以上的皇子不可與母妃們過從甚密,要避嫌的。”
太子臉子一拉,冷聲道,“過從甚密?你哪隻眼睛瞧見孤和謹嬪娘娘過從甚密了?你這奴才,倒會給人扣罪名兒!你只管忙你的去,我們露天的坐著能怎麼的?就是皇上出來瞧見也沒什麼,你把心按回肚子裡,哪兒涼快哪兒呆著去!你要是不怕孤給你定一項冒犯儲君的罪過,就賴在這兒別走,孤回頭就懲治你!”
長滿壽看著這十五歲少年臉上的狠戾,他堂堂的乾清宮二總管竟嚇得雙腿發軟。暗裡咂嘴,這爺倆實在是太像了,說話的語氣語速,還有威嚇人時的調調兒,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到底是天皇貴胄!到底是鳳子龍孫!只消他乜一眼,他的油嘴子立馬就卡了殼。
沒辦法,實在是沒辦法!他左怕萬歲爺辦他失職,右怕太子爺拿他祭刀,兩尊都是大佛,兩位都有生殺大權,他一個小小的太監二總管,連只螻蟻都算不上。
“那您二位坐著,奴才去備小食兒去。”長滿壽擠了個怪笑,邊說邊往後退,盤算著趕緊找大總管去吧,這事兒只有找上頭,讓李玉貴定奪,他不是升了六宮副總管嗎?能者多勞,該當的!
太子看長滿壽跑遠了方回過身來,臉上qiáng撐的威儀一下子垮塌了,看著錦書,眼裡盈/滿痛苦。
錦書勉力一笑,“是在外頭辦差的?黑了好些!”
太子嗯了一聲,“衙門軍營兩頭奔波,可養不了這ròu皮兒了。”指了指杌子說,“坐吧,坐下說話。”
兩人各有滋味在心頭,再不像以前那樣了,總覺得隔了好幾層。如今成了什麼關係?兒子和庶母,長輩和晚輩。這麼坐著,竟是相對無言。
太子囁嚅了一陣,“錦書……”
錦書抬起頭,怯懦著不敢看他。以前不知道什麼叫愛,才出掖庭正是孤苦無依的當口,和他像姐弟似的親近就以為那是愛。現在是徹底鬧明白了,你見著一個人,心會忍不住的悸動,挪不開視線,想時時刻刻和他在一起,那才是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