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上足尖一點騰身而起,另一個人比他更快,反手抓住劍身,順勢一推,將穠華推了出去。
女牆凹型的垛口只及人腰部,要攔阻下墜的身體,攔不住。孫膺氣急敗壞,qiáng行把劍從崔竹筳手裡抽出來,齊根切斷了他四指。穠華踉蹌兩步落進今上懷裡,回身看,驚惶大叫先生,可他卻是笑著的。他說保重,然後身影輕如鵝毛,帶著孫膺,墜向了漆黑的牆根。
天上風雪大盛,鋪天蓋地的白,翻卷轉騰,一去千里。
☆、第84章
第一次被她所傷,第二次因她而死,她良心難安,睡夢裡都在喚先生。
猶記得青階旁銀燭下,先生執書而笑的樣子。倏忽十年,十年之後物是人非,很多人來了又去了,最後只剩她自己。
身體像一片漂浮在水面上的樹葉,沒有方向。身上好冷,建安好冷,她縮起腳,感覺半邊身體是冰涼的。腰腹有觸摸不到的痛,她洇洇落淚,總有一種恐慌,醒來的時候孩子恐怕已經離開了,像崔先生一樣。
隱約有溫暖的手撫摸她的臉,她睜開眼睛,燭火迷人眼,有短暫的一陣失明。外面靜下來了,對比先前的惶惶不安,現在是死一樣的沉寂。她看清面前人的臉,輕輕叫了聲官家。
他點點頭,不說話。伏下身子,把臉埋在她頸窩裡,開始綿綿的顫抖和哽咽。她抬起手撫摩他的背,雕樑畫棟在淚水裡扭曲變形。她知道他傷心,說不清的傷心。即便找到她了,在一起了,還是擺脫不了這種可怕的qíng緒。
“我們再也不分開了。”他帶著濃重的鼻音說,“我經不住再來一次了,所以不要再離開我。”
他來吻她,眼淚流進嘴角,甜蜜里依然有苦澀的味道。她失蹤後他努力壓抑,努力振作,只有背著人的時候才敢蹲下身抱一抱自己。現在她回來了,就像水囊被扎了個dòng,所有的委屈和隱忍狠狠傾瀉而出,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他捧住她的臉,有很多話要說,可是哽住了,說不出來,只有一再地親吻她。
他的吻密密地,幾乎阻斷她的呼吸,可是她qíng願沉溺,希望多點,再多一點。他只差將她拆吃入腹了,過了很久才聽見他咻咻地喘息,枕在她胸房上,一遍遍地重複,“我好想你。”
先前是在漂泊,仿佛無家可歸。直到他來了,她才可以好好地放鬆下來。她依賴他,有他在,她就擁有整個世界。她的聲音很輕很細,不停地叫官家,她叫一聲,他便答應一聲,然後抬起眼同她相視,有種心心相印的歡樂。
她說:“醫官為我請過脈麼?”
“綏宮裡的太醫早跑得沒了影子,我命錄景傳隨軍大夫去了,不久就會到。”他說起這個就顯得憂心忡忡,“你忽然暈倒,把我嚇壞了。可是因為受了驚,還是累著了?”
他還不知道,她慢慢牽起他的手,壓在她的小腹上,“這裡有個小得意。”
他愣了下,“什麼?”
她含淚笑著告訴他,“官家有皇嗣了,我想他應該還在。”
他一時回不過神來,可是聽清後,他的樣子簡直有點傻。站起來,搓著手在chuáng前沒頭蒼蠅似的來回踱步,“啊,有了一個小得意……小得意……朕有兒子了!”然後撲過來,照准了她的臉狠狠親了一口,“我的兒子……”把手覆在她肚子上,“在裡面,我們的兒子!”
她從沒見過他這麼高興過,原來他的笑容是可以感染人的。她伸手摟住他的脖子,“暫時不敢肯定是兒子還是女兒,如果是個女兒怎麼辦?”
他說也好,“不管是男是女我都喜歡。是兒子就封太子,是女兒就封國公主,將這建安作為她的封地,讓她食邑九萬戶。”他高興得揉她的臉,“你說好不好?好不好?這是咱們的第一個孩子,朕鍾愛特異,要給他最好的。”
他疼愛孩子當然好,不因她走失了一段時間對她有所懷疑,她心裡滿是對他的感激。可是要將建安作為封地賞給孩子,便讓她想起她的母親和弟弟來。她牽住了他的手,“官家,我孃孃和高斐呢?”
他說:“綏國才剛攻克,有好多事要料理。暫且將他們關在選德殿裡,你放心,他們的安全是無虞的。”
她鬆了口氣,“不會難為他們,是麼?”
他說不會,“瞧著你的臉面,也不能將他們如何。我曾答應過你,他們手上雖無權,但富貴榮華短不了。你現在要cao心的不是他們,是自己的身體和孩子。”他把前額抵在她額上,笑道,“你不知道我有多高興,這是雙喜臨門,鉞國已經是中原霸主了,加上你又有了身孕,如今我是無所求了。”
她偎進他懷裡,長長嘆了口氣,“官家,崔先生呢?你可派人去找他?”說著又哭起來,“他是為了救我才會跌下胭脂廊的,否則死的應該是我。”
提起崔竹筳,真是個難以琢磨的人。說他好,他心狠手辣,做事全然不顧qíng義。說他壞,他在緊要關頭所做的選擇,又有種捨身成仁的壯烈氣概。他是真的愛著皇后,否則孫膺被擊中的瞬間,他的第一反應應該是把她奪過去,可他沒有。人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來不及思考,取捨都是出自本能。他的本能是保護她,所以寧願與孫膺同歸於盡,也要讓她繼續活下去。
他有些悵然,“已經派人找過一遍了,胭脂廊下就是通渠,那麼高的地方跌下去,九死一生。孫膺的屍首找見了,崔竹筳的卻沒有。眼下正是漲cháo的時候,也許在水底也說不定。先命人拿漁網攔截,待通渠水退後,再下河翻找。”
她怔怔坐在那裡,臉色灰敗,“他必定是活不成了,先前身上有傷,這麼冷的天落進水裡,還被孫膺斬斷了手指……”她掩面哀哭,“崔先生可憐,我現在覺得很對不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