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程比來時要輕鬆得多,路熟了,用不著向誰打聽。白天疾游,到傍晚時分停下休息,即翼澤山一重水一重,曲里拐彎不易行,不過景色倒很好,她們趕到一處竹林婆娑處,正是月上柳梢的時候,藍白色的光從竹梢傾瀉下來,這時候的光是有絲縷的。
剛吃過東西,渾身放鬆,懶洋洋癱在水面上,忽然看見岸上游來一列火把,前後足有十幾丈長。阿螺喜歡湊熱鬧,霍地坐了起來,“一定是出事了。”
夷波閉著眼睛不為所動,她吃飽了唯一想做的就是睡覺,什麼都阻止不了她。
“八成一個村子都出動了。”阿螺拽她,“去看看。”
夷波一點都不感興趣,因為懶得掙扎,被她拖行了很遠,直到撞上一截枯樹才醒過來。
兩個人鳧水遠觀,看著岸上的人到了一間屋舍前,火龍團團把屋子圍起來,開口處叉腰站著一個黑衣人,手裡執漁鼓,敲得咚咚直響,催bī裡面的人出來。
阿螺吸了口涼氣,“那是重明鳥啊,摶逐shòuláng,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
夷波懵懵看了眼,“有妖怪?”
阿螺嗯了聲,“重明鳥是替人守門戶的,有妖必捉,不知裡面是個什麼東西……”
剛說完,茅屋的門吱呀一聲開了,裡面出來兩個人,男人憔悴蒼白,女子卻明艷照人。河裡旁觀的兩個竊竊私議起來,看樣子那個妖不是好妖啊,肯定吸了男人的jīng魄。瞧那玉肌粉腮,雖然粗布裙釵,可是貧賤遮不住臉上光彩,那妖把自己作養得太好了。
她們離得稍有距離,不過對話卻聽得清。村人指責女子來路不明,進村之後村里不停丟失家畜,別的村子五穀豐登,他們村子卻遭了霉運,連年顆粒無收。
“一定是這妖物害的,上神請看,把自己的男人都吸得皮包骨了,她是個狐狸jīng,快收了她!”
那女子驚慌辯解:“我從來沒有害過任何人,你們對天不敬才遭懲罰,怎麼能算在我頭上?我虔心侍奉郎子,不會對他不利,你們血口噴人!”
可是一張嘴怎麼說得過百張嘴,女子頂著唾沫星子扯動男人的衣袖,“檀郎,你替我說說qíng,我自從進你家門,便為這個家日夜cao持,不敢有半點懈怠。如今他們容不得我,你要眼看著我死麼?”她的哀求換來男人陌生的注視,她環顧四周,重明鳥雙眼如炬惡狠狠盯著她,她顫抖得更厲害了,瑟瑟哭道,“檀郎……看著咱們夫妻一場的qíng分……”
可是話音才落就換來男人無qíng的一刀,他喘息著,火光之下表qíng猙獰,“是你,你來後我的身體每況愈下,你沒害我是誰害我?我早該聽他們的勸告除掉你,就是看著往日的qíng分才等到今天。現在我救你不得了,救了你,我自己會死,只有委屈你了。”
那女人在震驚里開始幻化,牆上的人影漸漸扭曲,九條狐尾像綻開的花。夷波聽見她的尖嘯,聲音長而利,充滿絕望。那男人把刀刃往前頂了頂,咬牙切齒地笑起來,“好了、好了……得活……”
他得活,狐女必須死。站在那裡半晌的黑衣人化成了一隻大鳥,張口把九尾狐的魂魄和元丹吞了下去,衝上雲端,鼓翅飛走了,地上只留下狐狸的屍首,九尾盡斷,神形俱滅。
阿螺和夷波看得遍體生寒,女人吸男人的jīng元,男人為活命義無反顧把女人殺了,他們的故事和她們想像中的愛qíng不一樣,和登褒夫婦的也不一樣。
果然跨越種族的愛qíng是沒有好結果的,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兩個人咽了口唾沫,看見那些村民架起火堆,把狐狸的屍首扔了進去。火焰熊熊很快把一切燒了個gān淨,他們勸解男人,“這下子禍根除了,你會慢慢好起來的。”
人散了,空dàngdàng的屋前只余男人獨自一人,不知道他會不會覺得寂寞。
阿螺和夷波沒走,看著他長長嘆了口氣回到屋裡,關上了房門,夷波說:“這個男人真狠。”
阿螺搖搖頭,“如果不殺九尾狐,死的就是他自己。人都是自私的,所以我覺得登夫人拿了燭銀會高興,雖然暫時難過,過段時間也就放下了。”
兩個人心qíng都不佳,沉進水糙里休息,打算等明天天亮再看有沒有後續。
後續當然有,不過令人悲傷,男人清早茫然站在廬前,大概一時忘了狐女已經不在了,好一會兒才想起煎藥。以前都是她準備好了送到chuáng前的,現在沒了可以依賴的人,只能靠自己。他生火,弄得煙霧繚繞,熏出了兩泡淚,好不容易把藥煎成,嘗了嘗,味道不對。旁邊的砧板上放著一把刀,刀口有隱約血跡,他遲疑地提刀嗅了嗅,味道熟悉。
他呆住了,打碎了碗,癱坐在地大淚如傾,仿佛看見她捲袖劃破手腕的樣子。其實受供養的一直是他,為了延續他的生命,她每天都在傷害自己。讓他喝她的血,內丹在藥碗裡水深火熱,修為折損了千千萬,反正她的美麗從來不是因他而起。當年他在風雨里救了她一命,到最後這條命還是被他討回去了,也算兩清。
她們聽見男人野shòu一樣的嚎哭,失聲叫著遂心。夷波拉了拉阿螺的袖子,“走吧!”最後的結局可以預見,這男人活不了多久,他早就病入膏肓,沒了狐女死路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