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才說了一半,老太太嘴裡的氣順了一半。
只聽得他輕輕叫了聲,「無鳶,過來,奶奶叫你呢。」
只因他這一句,無鳶原本一直緊握的拳頭一下子放開了,她朝老人走去。
柳煙雨靜靜起身為她讓路。
她站在老太太床前,並不坐下。
衛梅林對她說,「無鳶,你坐下。」
她並不坐,只是無聲看著病床上老太那張丘壑縱橫般衰老的臉龐。
心頭有不清不楚的疼痛的淚。
可是她卻忍住不哭,只是靜靜垂頭瞧著老太太。
這個時候,醫生還沒有來。
時間才過去一會兒。
老太太已經明顯支持不住了,她把兩渾濁的眼瞪得直圓,嘴裡出著濁氣,那跟手指又朝她指了指,見她不為所動,便指的更緊了。
梅林急道:「無鳶,你坐下,奶奶有話要跟你說呢!」
她只好坐下,望著老太太,卻半個字也無。
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也不知道該叫她不叫她奶奶?
老太太從前從不許叫她和她母親認祖歸宗,叫奶奶這事,也絕沒有過。
她除了姓衛,是衛厲親生女兒,除此之外跟衛家半點關係也沒有。
這個時候,叫她說什麼呢?
她還是忘不了眼前老人從前是如何刁難自己母親的,也是如何疾言厲色給她難堪的。
她只管坐在那裡,忍受著內心爆發出來的水深火熱的痛楚,只覺喉嚨里被塞進了塊生鐵。
一切如鯁在喉。
然後,老太太卻在這時候顫巍巍握住了她的手。
老人的手極燙,很燙,燙極了。
燙到無鳶眼眶的淚一下子墜了下去。
墜在老太太的布滿龜裂片紋的手背上,暈開了一朵水花。
眼淚一滴一滴掉下來。
她的身體都微微顫慄了。
可是握住她手的老人使力得更緊了,無鳶覺得手腕那裡又緊又疼又燙,好像有人拿火去燎那樣,她抬頭望著老太太,在淚眼朦朧中,只見老太太緊緊握住了她的手,溜圓的濁眼掛著從未有過的關懷,嘴裡細細嗡動著:「保……重……」
聲剛落下,頭一垂,立即斷了氣。
那支握住無鳶的手也鬆了開。
病房裡除了無鳶,柳煙雨和衛梅林都哭了起來。
衛鈺帶著一群醫生衝進來的時候,老人已經去了半分鐘了。
監護儀上已經沒了任何的波動。
正如方才說想,老人虛弱得,隨時都會斷氣。
她頓時放聲大哭,撲到老人跟前,抓住老人不再動彈的手,嗚嗚的哭。
無鳶被一群人擠出了外面,在那裡淒淒涼涼站著,眼看著一個頭戴帽口戴口罩的女醫生帶著一群護士上前去做心肺復甦,雙手卻緊緊摁住了胸口,只覺面上清清涼涼的,她伸手一摸,手掌上面儘是水。
何時流了淚,她半分也不知。
醫生收了儀器,搖搖頭:「對不起,衛總,我們已經盡力了。」
無鳶聽了,心裡有個聲音竟嗚嗚咽咽喊道:「奶奶……你老人家是接受我和媽媽了嗎!」
可是回答她的,唯有老太太失了生氣變得影沉沉的臉,和旁人,再與她沒瓜葛的悲愴的哭音。
空氣是陰森冰冷的。
她再也受不了這些了,渾渾噩噩轉身,挪著輕飄飄的身體挨著走了。
「站住!」
無鳶無意識頓住腳步。
耳邊是自長廊里四面八方吹來的冷風,她的心又冷又疼。
「啪!」
衛鈺寒著臉過去對著她的臉就是狠狠一巴掌。
「賤人!狐狸精!騷貨!你為什麼要出現?害死了爸爸,害死了你媽,現在過來害死了奶奶!你為什麼還要出現?如果沒有你,我們一家人到現在都還好好的!你就是個狐狸精,像你媽一樣是個害人精!為什麼死的不是你?」
她發瘋似的又扇起了巴掌,就要啪下去。
一個高大的身影閃了過來,一把接住衛鈺的手,把她拎到另一邊,摔向屋內一旁去了。
「你怎麼樣?」顧景行忙問無鳶。
無鳶側著頭,垂簾不答話。
然而,他卻看到了她白皙臉上明顯的巴掌印。
眼光就沉了。
她竟敢下這麼重的手?
瞧著這麼紅的樣子,肯定一時半會兒消不掉,經年看過了他該什麼說?
終歸是他沒有盡到責任,才讓別人有機可乘。
這樣想著,他頓時目露凶光,轉頭就要找人。
衛梅林拽住衛鈺,又陰又沉地在她耳邊吼道:「衛鈺,你再敢給我掙扎一下,未來三年一個子都不會給你!等著我來養你?哼,你不要想!動手能力強?不聽管教?我給你機會!從此以後,你別想要我一分錢!」
說完要把她甩在地上,一直一旁不說話的柳煙雨抱住了驚慌失措的衛鈺,美麗不失精緻的臉早已經沒有淚光,盯著衛梅林一眼,直直冷笑。
「好好好,我柳煙雨老了老了到頭竟然養了個白眼狼!」
這一句話說得衛梅林啞口無言。
只見她放下衛鈺,低頭掃掃塵,上前幾步,望著酷似那個狐狸精女人的無鳶,心裡湧上無邊的恨意,只管放肆冷笑:「怎麼,說錯你了?難道,你不是狐狸精生的孽種?沒剋死我老公,沒害死我媽?」
這個女人的冷笑,像坐在雲端里看廝殺似的,很是惡毒。
「她不是狐狸精!」無鳶猛地側頭,紅了眼,吼道。
「哦,不是狐狸精?難道是騷貨?」柳煙雨笑得輕狂。
「媽……」
「你個逆子給我閉嘴!」她厲聲喝掉衛梅林。
轉頭,又陰陰沉沉地笑:「小狐狸精,別以為被老太太臨走前握了握手,就可以分到家產,你連進宗族碟牌的資格都沒有。你會痛苦得,就像當年我能一手勝券在握,又能叫你那狐狸精媽痛苦不堪一樣……」
「不准你叫她狐狸精!」無鳶陰著臉咬著牙一字一字道,抓住她,手中一用力,將提在手中的女人甩在地上。
「砰!」一聲悶哼。
與此同時,一聲極為驚訝的聲音響起。
「景行,你怎麼會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