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殷三雨端起茶杯,仰頭一飲而盡,他定定的望著雲西,忽的勾唇一笑,「好奇自是好奇,不過我也大概猜得到。」
雲西抬目一笑,「那就請三雨兄猜一猜。」
殷三雨放下杯子,向前探了探身子,視線迎上她晶亮的眸光,將聲音壓得極低,「楊老典史此時就在我們隔壁吧?」
「哦?」雲西眉梢微挑,「三雨兄是怎麼推斷出來的?」
「殷某人別的自信沒有,但若說這一身硬功夫,在整個滕縣望去,還是找不出對手的。這次秘密行動又把其他什麼金魂寨陰魂寨的高手都排除在外,那麼殷某的戰力更是當仁不讓第一強的。我就是貼身保護楊典史的不二人選,所以我在的地方就是最近身保護楊典史的地方。」
說著,殷三雨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
雲南說得不錯,這兩天忙得他焦頭爛額,此時一放鬆緊繃神經,身上頓時覺得又渴又累。雲西又為他斟了一杯水,笑意嫣然,「這點程度,果然難不住三雨兄,」她抬眸望著他,眸中忽有寒光瞬時閃過,「不過,我看三雨兄雖然對這突來的計劃雖沒有什麼防備,但對被我強拉進的,這處小宅子,卻沒有什麼驚奇之色,難道這其中還有什麼緣由嗎?」
殷三雨環視著整間,忽然冷冷一笑,端起茶杯,低頭湊近雲西,壓低聲音,神秘兮兮的說道:「豈止是不奇怪,對這塊地,我熟悉得堪比自家後院。」
坐在窗邊的雲南聞言,不禁緩緩回過頭,目光幽深的望了雲西一眼。
雲西淡然一笑。
面上雖不露山水,內里卻已經有種預感。
這一塊不被劃在楊家主宅里,單獨多出來的小院子背後,必然藏了一段不怎麼幹淨的往事。
果然,又聽殷三雨用壓得極低的聲音繼續說道;「這個四合院以前並不屬於楊家,當然,雖然現在真正屬於楊家,但名頭上還劃在別人頭上。」
雲西不覺皺了眉,「聽起來就很複雜啊。」
「背後的故事更複雜,」殷三雨嗤然一笑,「這個四合院以前住的也是算是個有背景的人家,姓柳,家裡出了個女兒,嫁給了朝中一位閣老做妾。平日在滕縣橫行霸道,那叫一個囂張!楊家設計的庭院計劃要占據整條街,逼遷走了不少人家。唯獨這家,就跟一顆嵌死了的鐵釘子似的,費了老鼻子勁也拔不掉。」
雲西撇撇嘴,頗為感慨的想著,看來這釘子戶的說法,古已有之啊。
她認真的道:「所以說,楊家也算遇到了一個棘手的對手?」
殷三雨冷笑一聲,「一個閣老的小妾娘家,怎麼可能是楊家的對手?就是楊家現在的主宅,都是直接收了一個富商的庭院,直接擴建的。比起背景手段,滕縣沒有人是楊家的對手。」
雲西臉色微沉。
她眼前又恍然浮過楊府的種種奢華細節,只是不知,在那些庭院房室美輪美奐的表象之下,又藏了多少鮮血與污穢。
殷三雨眸光幽幽,「柳家本以為自己與那些有錢卻沒勢的普通富商有著根本的不同。怎麼說也是有著頂級官場的背景,而楊家卻只是一戶地方小官,任楊家再陰險,也是絕扳不他們柳家的。但沒想楊家最後只是翻了翻手腕,做了個巧妙些的局,隨便拉起一個人命官司,就逼得柳家人進了圈套。動用了一切可以動用的力量,柳家卻逃不脫楊家的陷阱,最後只能自認倒霉將這座宅院抵給了案子的原告。」
「看來那個原告也就是個幌子,雖然名義上不是楊家出面,但實際上還是入了楊家的口袋。」雲西又給殷三雨倒了一杯水,「不過,能讓閣老的親家吃癟,並將他們吃的死死的,最後只能乖乖認輸,布的那盤局,肯定也不簡單吧?」
「嗯,」殷三雨點點頭,「楊家做局就如李儒做木器,一樣的手法嫻熟,新意頻出。那一次給柳家布的就是連環局,的確不是凡人能對付的。」說著,殷三雨側眸望著雲西,唇邊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複雜笑容,「至於那原告嘛,是楊家一戶遠方親戚,雲書吏不妨猜猜,那原告的姓氏。」
雲西抿了一口茶,眸光深深,笑得意味深長,「不會是姓李吧?」
殷三雨手上轉著小瓷杯,挑起眼皮,亦笑得幽深莫測,「這點程度,果然難不住雲書吏。」
聽他模仿著自己的語氣,雲西會心一笑,「那後來呢,這座庭院怎麼又沒有與楊家打通在一起?」
「這間院子到了楊家人手裡時,楊家大宅已經竣工。」殷三雨唇邊噙著笑,繼續說道,「不過咱們的楊老大人最是靈活的一個人物。他那時想著,反正楊家也足夠大,旁邊單獨分出一個小院,不顯山,不露水的也挺好。正好那時有一個他贖來的歌妓,想著安置在這裡,既可以不走楊家大門,不會礙楊夫人的眼;又可以中間打通暗門,自己出入也方便。但沒想到那歌妓還沒搬進這裡,就病發暴斃了。後來這個院子就空置下來,做了楊家一處書房庫房。再後來,楊家的拓公子出任滕縣教諭,這座偏宅便被拓公子指給了工房吏,李儒住了。」
聽完這一段故事,雲西後傾著身子,靠在椅背上,望著屋內設施,神色越發淡漠冷峻,「沒想到只是簡單的一塊地,幾塊磚,背後就藏了這麼許多故事。」
「在書吏眼中不過是幾塊磚,在別人眼裡卻是權勢尊嚴財富呢!」殷三雨拎起茶壺,自斟自飲,眸光細微有些恍惚,「不過誰又能說這些金屋子銀屋子不只是幾塊磚,一塊地呢?也是正應了那句話,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鐵饅頭。」
「鐵饅頭?」雖然沒有聽懂,但是雲西仍被這好玩的俏皮話勾起了十足的興趣。
還未帶她開口訊問意思來由,就聽坐在窗邊的雲南,語聲幽幽的道:「城外土饅頭,餡草在城裡,一人喫一箇,莫嫌沒滋味。詩句雖簡,唐人王梵志卻將生時功名,死後孤寂講了一個透徹。」
雲南雖說得晦澀,但是雲西卻聽出了,他這是在藉機給自己普及文學常識。
他該是生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就問出類似土饅頭是啥的低級問題,讓自己偽世家才女的人設露餡。
殷三雨並未覺察這一點,他仍陷在自己的情緒里,久久不能釋懷。
片刻之後,他才伸出一隻手搭在扶手,身子斜斜後靠,「只要沒吃那個土饅頭,只要沒進自己的土墳包,就要奔波勞碌一日啊!」他江湖氣十足的笑了笑,「就且看今天這一日,那位堯光白要不要我們過得安生了。」
雲西輕輕放下茶杯,「怎麼看都是天羅地網,無論他叫唐七星,還是堯光白,給他準備的都是一個備好了餡的土饅頭。
」不過,「她忽然頓了一下,抬頭望向已經被天光徹底打亮的白紙窗,喃喃似的說道:」此時我倒希望他不要出手,能走就走吧。「
」哦?「殷三雨側眸望住她,挑眉微笑,」看來,雲書吏還是挺欣賞這位盜亦有道的盜九天,眼見他就要這樣白白斷送了卿卿性命,覺得可惜?「
雲西噗嗤一下,輕笑出聲,她抬目望住他著,反問道,」難道,三雨兄不是這般想法嗎?「
殷三雨被她冰靈的眸子攝得一怔,片刻之後,他忽地笑了,」當然。「就這樣,時間在三人既輕鬆又緊張的談話氛圍中,一點一滴的流逝。
清晨的腳步還在流連,越來越高的紅日便又拉開了晌午的序幕。
早飯仿佛才吃過沒多久,放在食盒裡熱騰騰的午飯就又端上來了。
除了雲南堅持守在門邊窗前,雲西與殷三雨則輪流著外出小心巡查。
殷三雨出去時,雲西就在裡間屋的床榻上休息;雲西出去辦事時,殷三雨就趕緊回屋睡個囫圇覺,以防備夜間要熬個通宵。
隨著日頭一點點西沉,眾人的心也越發的緊張起來。
因為時間越往後,堯光白動手的機率就越大,每一個當值的人,心中的不安都在愈演愈烈。甚至連上個廁所都上不安穩了,生怕就在自己脫了褲子的同時聽到突起的遇襲警報。
但是直到楊家主宅掌起了燈,各處都吃過了晚飯,整個楊府都還是死寂一片,沒有任何異動。
雲西與殷三雨再度回到了沒有掌燈的廂房裡,二人經過與雲南,悠悠閒閒的各自落了座,只是真正的內心裡,卻再無閒情雅致品茶聊天。
他兩用最低限度的音量,一遍又一遍的商榷著各處巡查的紕漏,演算著堯光白髮動突襲的各種可能方案。
不知不覺中,院外巡迴的更夫敲過了
就在殷三雨推算完一邊自己的預想方案時,窗外突然傳來了一陣急促而劇烈的刺耳聲響!
哐啷哐啷的,帶著一種金屬獨有的顫音,震得人心驚動魄。
雲西瞬間警覺,那是有人在拼命敲打通鑼的聲音!
雲南立刻站起身,將掀開的窗扇撐得更開一些,側耳分辨著院裡的動向。
殷三雨有人唰地一下站起身來,雙手瞬間按在腰間佩刀上。
」這是靈堂的報警信號。「雲西沒有走近門窗,反而走到了屋裡的內牆前,附耳聽著響動。
」堯光白真的中計了?「殷三雨跟著走到雲西近前,單手摸著牆壁,感受著一牆之隔外的混亂與喧囂。
」咱們這次的明暗兩組行動,可謂是機密至極,這間院子護衛楊洲的都是楊家絕對信得過的心腹,而且各處環節設計都十分嚴謹,消息不可能泄露。而楊府大院那邊,連守衛的金魂寨高手們都不知道,躺在棺材裡的不是楊洲,所以按理說,假扮成唐七星的堯光白不應該會有半點察覺的機會。他應該是中計了「
」那捉住堯光白的把握有幾成?「殷三雨低聲問道。
雲西頓了一下,才低沉著聲音重重說道,」只要他現身攻擊棺材,就絕無逃脫可能!「
」那他要不是唐七星,或著再用其他什麼先鋒替身,會不會讓他逃了?「殷三雨還是有些疑懼。
畢竟之前的堯光白已經創下了太多根本料想不到的奇蹟。
雲西冷笑了一聲,」不會。「
」什麼不會?「
」唐七星就是堯光白,這一次,已經將他牢牢鎖在了包圍圈裡,即便他是用什麼替身障眼法,只要有人發動攻擊,就絕對不會叫他跑了。「雲西冷冷說著,」除非···「
聽到雲西的話截到一半就不說,殷三雨急急盯了一句,」除非什麼?「
雲西自己也是一陣心驚,今日跟殷三雨驗算推斷了這麼多遍,再一次被他問到這個關鍵的問題,她腦中突然驚現了一個一直被她忽略的可能!
她驚疑不定的說道:」除非沒有任何人動作,局勢卻一片大亂了。「
殷三雨聽了卻心安的舒了一口氣,」沒有人,卻能攪亂局勢,不是鬼神,就是要提前設置機關。可是楊府一直就沒斷過放衛,又有著李儒這樣精於各種機關技巧的能人在,根本不可能給任何人布置機關的機會。所以這種情況根本不可能出現,雲書吏,你不也不必太過憂心了。「
雲西輕輕搖了搖頭,自嘲一笑,」希望是我想太多了。「
」那是什麼?「窗前的雲南忽然發出了一聲低呼。
雲西與殷三雨都是悚然一驚,黑暗中,他們兩人對視一樣,隨即一同掉轉了方向,摸索著快步向門口走去。
來到窗邊,雲西側身站到雲南身後,殷三雨則站到了窗子的另一邊,兩人在雲南的指引下,透過半開的窗子,極目向黑乎乎的牆頭望去。
卻見牆頭上正盤旋著一個黑乎乎的小東西,那東西明顯是個活物,身後揚起一根細長的尾巴,隨著行進的幅度,緩緩搖晃。
雲西用極低的聲音,問向雲南,」哨兵為什麼沒反應?「」你再仔細瞧瞧。「雲南回答的聲音飄忽而輕柔。
雲西不覺眯細了眼睛,果然就找到了答案。
雖然看不清細節,但那團黑乎乎的小東西,向前移動的步伐輕軟姿態優雅,一步疊著一步,她分明是認識的!
貓!
那就是一隻黑貓!
不知為何,雲西忽然打了一個寒戰。
緊接著,她似乎看到那隻小貓緩緩轉過頭來,一雙閃爍著寒光的瑩亮圓眼,瞬間對上了她的視線!
在這沒有電燈光源污染的古代黑夜裡,驀然出現這樣一雙發著光的貓眼,更顯得那光亮得迫人!
雲西總覺得那雙屬於貓,有著豎瞳仁的琉璃眼,似乎具有通靈的力量,目光深不見底,別有一種攝人的深意。
這下她明白為何哨兵沒有預警了,他們要針對的對象顯然是人,對於這樣一隻翻牆而入的野貓,他們也許會被嚇一跳,但絕不會貿然吹響那隻意義重大的哨子。
」怎麼會這麼巧,又是一隻貓?「雲南喃喃自語般的說道。
雲西也皺了眉,」是呀,之前剛聽到一隻曾在關鍵時刻,及時出現擾亂了楊礪邊老大視線的黑貓,後面又找到了散發著奇怪香味的貓糧,難道?!「
雲西的瞳仁驟然緊縮!
」怎麼了?「感覺到兩人不對的殷三雨小聲問著。
眼看著那隻黑貓身子輕盈一躍,忽的一下,就穩穩的落到了地上,而後搖著尾巴,竟然徑直走向了他們隔壁的那間房子。
」堯光白來了!「雲西啞著嗓子,絕望說道。
殷三雨聞言,周身一個激靈,他一手伏著窗扇,另一隻手立刻按在了腰間佩刀上!身子也在第一時間躬了起來,兩眼瞪的溜圓,一霎不霎的盯著院裡的動向。
」堯光白不是唐七星嗎?大院這會不是還在叫嚷一片嗎?他怎麼知道的這兒?又怎麼能脫身?「
殷三雨雖然已經進入了一級戰備狀態,但還是忍不住的將急促而低細的問題,一個個拋來。
」來不及說這些了,「雲西緊張的向四處張望著,」這隻黑貓就應該是堯光白的探路兵,最關鍵的是,他之後會以怎樣的方式出場?他應該不會選擇硬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