蒼見優怔忡了片刻,語帶試探地問道:“您是,容妃?”
容妃。容婕霜。有一半胡人血統的漢族女子。她的父親在一次戰亂中意外地救了曹cao一命,曹cao為報恩答應許他一個願望,他便要將女兒嫁給當時還只是漢朝五官中郎將的曹丕。那大約是在十年以前。可曹cao帶走了十五歲的容婕霜,卻只是將她當做丫鬟安置在曹丕的身邊。
神女有心。
襄王無夢。
就算初時曹丕還沒有結識甄宓,他也仍然對容婕霜毫不在意。但容婕霜卻守在曹丕的身邊,三年,五年,默默地為他做盡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直到曹丕bī迫獻帝禪位的前夕遭遇刺客行刺,她為他擋下幾乎致命的襲擊,他方才有些許的感動,接納了她,且感恩圖報地允諾給她富足並受呵護的生活。
然而,沒有感qíng的基礎做鋪墊,曹丕很快就厭了。登基後他封容婕霜為淑媛,那是地位僅次於皇后、夫人和貴嬪的封號,在他看來已是仁至義盡,也算是報答了她。但她卻感到受冷落受拋棄的侮rǔ,想盡了辦法希望再次獲得曹丕的寵幸,然而始終未能如願。
她因而嫉恨那些分享了她的愛人的女子,尤其是甄宓,她在所有人的眼中幾近完美,恍如天上降下來的神妃仙子。她可以獲得金鏤玉帶枕,而自己卻只能記著一個空頭的承諾??曹丕曾說要派人打造天下最jīng美的胡笳送給她,他便要夜夜枕著她悠揚的樂曲入眠??纏綿之際,信口開河,她卻當了真。所以,她偷走金鏤玉帶枕,這麼多年,一直藏在身邊,甚至幻想那是曹丕送給她的,抱在懷裡就像抱住了往昔的歡愉。
她是民間來的女子,學過武藝,並且還懂得一些旁門左道的江湖伎倆。她在盜寶的同時亦留下暗藏玄機的毒藥,這便是昔日甄宓和如今薛靈芸等人中毒的原因,但她卻死守著,不肯說出下毒和解毒的方法。即便已經像半個死囚,被捆綁著,押解到曹丕的面前,軟硬兼施,最後被折磨得只剩下半條命,她還是不說,就痴痴地笑著,看著那些橫眉怒對她的人,也包括她所愛的人。
她只是笑。
她所居住的琅環香榭,是最靠近冷宮的一幢庭院,終日都可以聽見那些幽怨的瘋癲的哭鬧聲,或許就是因為如此,再加上長期的積怨,她也變得有些癲狂,神志恍惚,喜怒無常,甚至早將自己看作冷宮的一員了。
似乎誰都拿她沒有辦法。
曹丕看著一件件擺在面前的寶物:薛靈芸的火珠龍鸞釵,陳尚衣的翠錦銀鉤鞋,皇后郭氏的金縷夜光杯……
甚至還有當年賜予甄宓的金鏤玉帶枕。
他的心裏面,一會兒是火辣的怒氣,一會兒又是低迷的悲涼。再看堂下跪著的容婕霜,那瘦削蒼白的模樣,跟記憶中的大不一樣。可是,記憶中的從前,是什麼樣子呢?他其實已不能在腦海里描繪出當年的容婕霜了。當年的他,也是血氣方剛的男兒,身處花叢,難免心猿意馬,對周遭那些美麗的女子,他寵幸過,憐惜過,說不清恩深qíng淺,說不清來龍去脈,仿佛露水之於朝花。他是高高在上的王者,可是誰又懂得他錦衣華服之下的敏感。他沮喪地擺了擺手,道:“先帶她下去吧。”
容婕霜突然仰天大笑:“好,好,就算你現在不殺我,我也不會告訴你解毒的秘方。我要她們統統都來為我陪葬。可憐的女人,生得再美又如何,終日就知穿衣打扮迷惑帝王,她們是罪有應得,哈哈,罪有應得……”
容妃的事qíng,紅萱都告訴給了薛靈芸,只不過薛靈芸那時候最記掛自己的生死,對於那些遺憾悵恨或者原本可以延伸出的感慨,已經沒有心思去整理了。
恍惚間,薛靈芸又看到了曹植,一襲白衣,道骨仙風,在她的chuáng邊且站且坐,溫柔的眼神籠罩著她,像提早到來的chūn天。
是了,chūn天。
連蝴蝶都翩躚起來,怎說不是chūn天。侯爺,她顫巍巍地說,真漂亮啊,這些蝴蝶,五彩斑斕的,我們去捉蝴蝶好嗎?
當然好了。曹植一手扶著她的腰,一手托著她溫涼的掌心,並肩款步走出門去。門外花開成海。陽光帶著迷濛的金粉色,蝴蝶穿花過,光影jiāo錯。她試著旋轉,奔跑,笑聲如銀鈴瀰漫在曖昧的空氣里。
“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游龍。”
“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遠而望之,皎若太陽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淥波。”
“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皓質呈露。芳澤無加,鉛華弗御。雲髻峨峨,修眉聯娟。丹唇外朗,皓齒內鮮,明眸善睞,靨輔承權。環姿艷逸,儀靜體閒。柔qíng綽態,媚於語言。奇服曠世,骨像應圖。披羅衣之璀粲兮,珥瑤碧之華琚。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軀。”
“宓兒。”
“宓兒。”
咔??
竟是huáng粱一夢。曹植猛地從躺椅上驚醒。殊不知,與他同時,夜來閣內薛靈芸亦是驟然張開眼睛,滿臉冷汗涔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