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到底是誰的夢?
誰知道。
只不過曹植因而回想起甄宓中毒的那些時日,某一天她生出幻覺,說看見漫天的蝴蝶,旖旎的花海,而jīng神又出奇地好,說想到御花園撲蝶。那時候身邊伺候的人甚至以為她迴光返照,暗自垂淚,但為了遂她的心愿,也帶齊了人手和裝備,浩浩dàngdàng地去了。那也是隆冬時節,一片白茫。滿世界只有她一個人能看見斑斕五彩,她踉踉蹌蹌地掙脫了婢女的攙扶,但沒走幾步突然失了衡,恰好又在斜坡,竟然就那麼滾到底下的枯木叢里。
白皙的肌膚,被劃出好幾道血淋淋的口子。
難道是宓兒報夢?這場景會有怎樣的暗示呢?宓兒啊宓兒,以你的菩薩心腸,是斷然不願意看見她們就那麼無辜死去的吧。你若在天有靈,就告訴子建,要怎樣才能化解這場災劫。曹植喃喃地在心裡念叨,走出苜蓿園,不知不覺地,就走到東面的嬖山。他還能清晰地辨認出當初甄宓失足跌落的地方,還清晰地記得因為曹丕在場,他縱然萬般緊張,卻只能站著看著,輕輕蹙著眉,掩蓋自己的難過和痛惜。
唉??
曹植輕嘆,負著手站著。風chuī著他的衣襟。滿眼荒蕪。但突然間他看到小山坡下那些枯萎的糙木,有幾株張牙舞爪的,暗褐色中隱隱透出珠光白,他忍不住喊了起來:
“百解木!”
那是一種不長葉不開花的植物,只能在嚴寒的冬日存活。其鋒利的圓刺扎破人的皮膚,可以將體內毒素以鮮血的形式流放出來。
當然了,雖名為百解,卻不是真的對任何毒都有效。曹植不能確定當日甄宓之所以逃過大難,是不是就是因為百解木刺傷了她,但眼下的qíng況,有勝於無,他無論如何都要試一試。
而在那同時,蒼見優亦破解了容妃之毒的配方,太醫們便配製出解毒的藥丸,陸續送去了各位嬪妃的寢宮。
夜來閣是蒼見優親自去的。他揣著那小小的瓷瓶,藥丸撞著瓶壁,叮噹叮噹響,仿佛他激動的心跳。
大門敞開著。
庭院裡,風熏日暖。
蒼見優的前腳跨上拱門下的第一級台階,笑猶在臉,卻突然看到薛靈芸已在庭院裡站著,jīng神奕奕,笑若chūn花。她的對面是斯文俊俏的曹植。她時而低頭,時而仰望,眸子裡是閃爍的晶瑩。那種光亮,在平常根本無法看見,甚至是在曹丕的面前,也不曾見過薛靈芸有那樣發自內心的喜悅。蒼見優不由得竟感到失落,愉悅的心qíng丟了大半,但仍是疾步跨進來,朗聲作揖道:“羽林中郎將蒼見優,見過侯爺,薛昭儀。”
薛靈芸一側過臉便笑了,道:“你來得正好,侯爺已經尋到解毒的藥方,你這就拿去給太醫,救治皇后和李貴嬪她們吧。”蒼見優不動聲色:“屬下也正為此事而來,太醫們剛剛研究出了解毒的方子。”說著,掏出懷裡的小瓷瓶,遞給曹植,一面解釋,“原來毒是混在胭脂里的,只要一擦上皮膚,便會由外而內地滲透至經脈和血液。”
曹植愕然:“你是怎樣發現的?”
“既然容淑媛承認了偷盜和下毒皆是她所為,我便去了潘淑媛的夢華軒,我想她是幾位嬪妃當中唯一一位未曾中毒的。初見到潘淑媛,我還冷不防地嚇了一跳,看她臉色煞白,披頭散髮的,還以為她也中了毒,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她家鄉的習俗,在每年父母生忌的當月,都要素顏齋戒。當時我仍然一無所獲,但總覺得有什麼被忽略了。”
尤其是容婕霜在大殿上說的最後一句話:可憐的女人,生得再美又如何,終日就知穿衣打扮迷惑帝王,她們是罪有應得。那會兒蒼見優便覺得話語裡面似有所指,帶著無qíng的炫耀,也帶著謎樣的殺機。但他猜不透,冥思苦想,一會兒想到病榻上的薛靈芸,一會兒想到牢獄中的容婕霜,還有素顏的潘淑媛,一張張蒼白的臉,像無數幻影jiāo疊在面前。
“再後來呢?”
薛靈芸興致勃勃地追問蒼見優,那活潑喜悅的模樣,竟沒有大病初癒的疲態。蒼見優淡然一笑,繼續說道:
“我正要離開夢華軒,有宮女卻不慎打碎了一面梳妝鏡,連帶著將雪花膏胭脂盒什麼的都碰落在地上。胭脂緋色的粉末撒在幾片雪花膏上,雪花膏竟然瞬間變成墨汁一樣的碳黑色。我的腦子裡頓時閃過一些念頭,再向諸位嬪妃索要了胭脂來求證,果然那些未曾有失竊案發生的嬪妃所使用的胭脂碰上雪花膏是不會有變黑的qíng況發生的。後來太醫們便根據胭脂里的毒素成分配兌出解藥,就是這瓶子裡的小藥丸。”
“呃,侯爺,您又是如何找到解毒方法的呢?”
蒼見優說罷,看看曹植,又看看薛靈芸,但他們卻彼此對視,笑而不答,好像誰也沒有要解疑答惑的意思,又好像,在他們之間,有一種秘而不宣的默契,是旁人無法觸碰的,是只屬於他們兩個人的秘密。蒼見優的失落感更增,仿佛他比這庭院裡的假山綠樹都更多餘。卻還要扮做謙和,用一種會心的笑容來應對,道:“侯爺,昭儀,屬下這就告退了。”
“嗯。”薛靈芸高興地點了頭,仿佛巴不得蒼見優快一點走,就連目光也只在他的腳尖做了最短暫的停留。
蒼見優的步子很慢,有意無意地,窺探著背後的動靜。快要跨出門口的時候,他聽見背後傳來曹植的笑嘆:“呵,都說那容妃痴癲,可她卻曉得將毒放在胭脂里,布局也算巧妙了,普通的人還未必能有這般心思呢。”
薛靈芸便附和:“是啊,但可惜她千算萬算,也算不到侯爺有甄妃託夢,竟以百解木破了她的殺人局。只不過她謀害甄妃已是兩三年的事qíng了,何以沉寂這一段時間,最近才又捲土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