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唐??”曹丕拍案,“我堂堂一國之君,審問一個囚犯,竟然要靠一名女子,宣揚出去豈不惹人笑話。”
薛靈芸不做聲了,依然驕傲地仰著頭,看著那高高在上的帝王,眼神里,有不同於其他人的直接和無畏。曹丕沉默著,視線落在別處。那氣氛異常緊張,連周圍的太監們都暗自捏了一把汗。誰知道,曹丕竟然又開口道:“你去吧。你最好記得自己說過的話,若是朕發現你有任何的異心,朕定然不會放過你。”
“謝皇上。”
薛靈芸行禮退出了殿堂。遠離了背後yīn冷追隨著的視線,遠離了那華麗的瓊樓玉宇,她狠狠地舒了一口氣。可是,她知道,因為這場爭論,這場奮不顧身的探望,從此,在她與曹丕之間有了裂痕,一道只會越來越大的裂痕,無法癒合,它預示著從前那些得寵風光的日子,再也回不去了。她是為了曹植。萬般無奈之下的,一個或許可以稱得上愚蠢的行為。值得嗎?她自問。回dàng於七竅之間的聲音便回答她,值。
是的。勇敢而磊落地值。驕傲而不後悔地值。
她倔犟地揚起了嘴角。
當即,薛靈芸便帶了曹丕的手諭去往天牢。那yīn森cháo濕的地方,時不時地飄dàng著囚犯們的哀號。關押曹植的囚室在最裡邊,囚室外面正站了一名哭哭啼啼的女子,確切地說,是半跪著的,她撫著曹植的臉,眼神里滿是疼惜。薛靈芸來的時候,她幾乎不說話了,只是哭,薛靈芸只聽到最後的三個字,對不起,然後她轉頭看了看薛靈芸,擦gān眼淚,也不行禮,便匆匆地低頭走了。
薛靈芸認得她。
她便是郭后做主賜給曹植的盧家女兒玉蟬。
薛靈芸輕嘆一聲,走到牢房外,透過圓柱的間隙看到曹植,他疲憊地坐著,望向自己,並沒有太多的表qíng。她便喚:“王爺。”
曹植應了聲,走過來:“你來了。”
“你為何要行刺皇上?”她迫不及待。曹植卻輕描淡寫地笑了笑,道:“既然已成定局,又何必諸多解釋。”
薛靈芸搖頭:“我不相信,更不明白。”
曹植仍笑:“你無須明白。”但那笑容敷衍,冷淡,和記憶中的溫柔謙恭截然不同。薛靈芸心中一痛,道:“王爺,你為何好像故意要將我推開?”
“推開?”曹植笑道,“你何曾靠近過?”
什麼?那疼痛的感覺更qiáng烈了。眼前的男子竟然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就仿佛將她硬生生地推進了冰天雪地里。她的眉心擰出兩道深深的褶痕,看著曹植,看著他眼睛裡一圈猩紅的血絲。目色一黯,她對身後的紅萱道了聲:“我們走吧。”
便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一路都緊緊地握著拳頭,咬著牙,竭力將所謂的悲傷拋開。這時,紅萱幽怨地嘆道:“您為了王爺而頂撞皇上,可王爺卻這樣對您,奴婢實在替昭儀不值。”薛靈芸聽罷,便站住了腳,忽然笑了,問道:“你想說什麼?”
這大概就是彼此相處的時日長了而形成的默契吧。紅萱知道,以薛靈芸的脾氣,越是反常的事qíng她便越要追根究底,所以她故意用話來激她,想聽她說出此刻心裡的盤算。薛靈芸亦領會了她的意思,便笑眯眯地看著她,直截了當:“稍後準備些禮物,咱們去探望一個人。”
“是。”紅萱的嘴角,泛起一抹忍俊不禁的笑意。她已經越來越喜歡這位年輕氣盛的主子了,喜歡看她揚揚自得的驕傲模樣,喜歡與她閒話宮中的是非,甚至,甚至有點喜歡與她一起介入大大小小的風波裡面,經歷那些新鮮的刺激的也是自找的麻煩。那種緊張忐忑甚至驚心動魄的感覺,是從前跟隨甄妃的時候從未有過的。奇怪得很,她原本是明哲保身的怕事之人,但偏就是跟了這樣一個主子,仿佛將她骨子裡好管閒事的經脈都疏通了。
盧雨蟬住在曹植的苜蓿園。那園子和從前幾乎沒有兩樣,簡潔,清雅,只在書房的牆壁上多掛了兩幅字畫。薛靈芸剛跨進去,正在伏案閱讀的盧雨蟬便急忙起身:“怎麼也沒有人通傳一聲。民女見過薛昭儀。”
“你認得我?”薛靈芸的意思是,你既然認得我,何以在天牢的時候視若無睹地便走掉了?盧雨蟬會意,解釋道:“那日在天牢我們見過了,當時不知道是薛昭儀,出去之後向門口的獄卒打聽了才知道,民女無知,冒犯之處還望昭儀見諒。”
薛靈芸笑眯眯地攙著她起身,道:“我素來不拘禮節,盧小姐無須客套。”說罷,又頓了頓,道,“我是應該稱你做盧小姐,還是……”盧雨蟬擺手:“民女跟隨王爺,只是伺候他的飲食起居,我們,我們並未成親。”
薛靈芸尷尬地笑了笑,道:“王爺卻是很關心盧小姐呢,也是他托我來看你的。”
“哦?”
“上次在天牢里,王爺說他不能在身邊照顧你,心中有愧,因而要我多來苜蓿園看看你。”薛靈芸說罷,仔細地盯著盧雨蟬的眼睛。眼睛是最容易泄露人心思的。盧雨蟬的眼睛明亮而溫和,卻在提到曹植對她的關心的一瞬間,黯了一下。雖然細微,薛靈芸卻都看得清楚。這時,盧雨蟬作了揖,道:“薛昭儀,民女近來身體不適,不便待客,若是昭儀不怪罪,民女想要回房休息了。”
薛靈芸莞爾一笑:“你好生休養,我過些時日再來看你。”
走出苜蓿園,薛靈芸便迫不及待地要紅萱去找蒼見優,在夜來閣會面。紅萱動作利索,薛靈芸剛回去,蒼見優便跟了進來。客套的禮數之後,薛靈芸便問:“狩獵那天,是你親眼看見王爺放的箭?”蒼見優點頭:“也是微臣親手捉拿的他。”
“可有不尋常?”
“嗯?”蒼見優皺眉,心想,何謂不尋常,但薛靈芸這樣一提,他倒想起,曹植不僅端坐於馬背上,鎮定地任由自己扣住他的肩,而且,還幽幽地念了一句詩。這qíng景讓他感覺非常滑稽,因而印象很深刻。薛靈芸聽罷亦是納悶,隨口問他,念的是哪句詩。他想了想,道:“青青河畔糙,綿綿思遠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