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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9)(2 / 2)

谢天君赐印。靳岄的声音接续不上,说一个字便停一停,他需要深深呼吸,才能控制手臂的战抖与疼痛。左腕上方三寸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烙印,看不清印迹图案,火烙烫开皮肤,他闻到自己身上有烧焦的气味。

哲翁心满意足地离开了,大巫随他而去。阿瓦摒退了众人,长盈宫中只有他与王妃,贺兰砜与靳岄。

王妃在贺兰砜手中塞了伤药,安排车马,悄悄送两人回去。靳岄向她鞠躬致谢,年轻的王妃低声叮嘱他回去后不要碰水,尽快敷药。

长盈宫中燃烧着火烛,但宫外的天已经大亮了,撒着飘飘扬扬的雪粒。王妃回到宫内,看见阿瓦坐在地毯上,摇头晃脑,不知嘀咕什么。她走近了,才听见他在哼歌。

去躺着吧。她恨不能立刻把他拉起来,阿爸怎么能在长盈宫做那样的事情,血的味道和焦味我都不喜欢。

他发怒了,因为北戎没有靳岄这样的人,也因为靳岄居然敢拒绝他。方才大巫若是出手再迟一分,大瑀人和贺兰家全都得死。阿瓦拉着她坐在身边,靠在她身上,缓过劲儿地舒了一口气,你我相识多年,发生过什么让你此生难忘的事情么?

当然有,怎么了?

当日余温,此生难忘阿瓦回忆着贺兰砜不愿下手的样子,低声笑道,人有了真情,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长盈宫前一众忠臣虔奴纷纷四散。载着贺兰砜和靳岄的马车离开王城。两个细瘦人影原本藏在长盈宫角落,此时也在雪雾掩盖中悄悄离去。云洲王妃备的马车上还有干净布带,靳岄冒着冷汗,自己给烧伤的地方撒上药粉,咬着布带系紧。

他单手难以操作,看了眼面前的贺兰砜。贺兰砜忙帮他绑紧,有些讷讷:我以为你生气,不让我碰你。

你那时不该扶我。靳岄背靠车壁,想起一行人热热闹闹赶路前往北都的时候,天君动怒了,你听不出来?

听出来了。贺兰砜回答,但不能不扶。

你怎么能扶驰望原的一头牲畜?靳岄冷笑,将伤手藏在袍袖里。

车内一时无话,贺兰砜小心伸展双腿。靳岄不知是冷还是疼,脸色苍白。他拍拍自己没受伤那条腿:我身上暖,你靠过来。

靳岄靠在他身边,一会儿才说:发热了?

嗯。

你到底来干什么?靳岄心头烦躁,气得狠咬后槽牙,你能做得了什么!

我有云洲王的信物,只要撒个小谎就能进王城。我进了王城,至少可以找到你,把你救出来。

如果你进不来呢?如果你进来了也救不了我呢?靳岄大吼,你怎么能这么莽撞!做事情之前为什么不能再仔细思量!

来不及了。贺兰砜看着他,能救你就行,我没时间考虑第二种可能。

你是傻子吧。靳岄扭头不想再说。

贺兰砜从怀中取出狼镝,小声说:你看,我有狼镝了。

他把昨夜发生的事情一一告诉靳岄。狼镝箭身乌黑,只有白色箭羽上一片黑红,搓也搓不掉。靳岄拿起箭矢左右察看,这是使用过的狼镝,箭尖曾扎入石头。但它毫无损伤,菱形箭头锐利光滑,看不到一丝瑕疵。

他不禁想起靳明照视若珍宝的那支高辛箭。

靳明照虽然视若珍宝,可他在家时间不多。靳岄姐弟俩在家里胡闹,常常拿着高辛箭胡乱比划,后来靳岄跟师父学习骑射,有一回便在家里用高辛箭帮母亲射果子。被母亲责备后,他洗净高辛箭悄悄放好,那时候便发现这箭异常坚硬,无论刺入多少木头泥土,箭身与箭尖都毫无损耗,清水洗净,又是从未用过的一支箭。

以后这就是你的了?

云洲王给我了。

靳岄挑开小窗的布帘,光线随细雪涌入车中。他细细抚摸狼镝,神情专注。贺兰砜却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起初见靳岄时,他坐在马车里看雪的样子。

靳岄,贺兰砜迫切地想和他说一件事,我杀了人。

靳岄顿时抬头。他没问细节,目光立刻转到贺兰砜胸口和大腿的伤处。

昨夜一战,他一口气杀了三个人。第一和第三个人用箭矢射杀,但第二个人距离太近了,稠血喷溅的感觉挥之不去,贺兰砜至今仍觉得自己的手上都是粘稠温热的触感。

那人临死前的诅咒也犹在耳中。驰望原的杀神,天神的仇敌,一生孤苦,死于非命。贺兰砜不能不在意,每个人看到他狼瞳时都会露出畏惧。

靳岄展开他的手。是这双手杀了人?

嗯。

也是这双手给我打上了奴隶印记。靳岄把狼镝放在他手中,自己也握住了贺兰砜的手,这双手也救过我,送过我礼物。

贺兰砜:

他忽然不再纠结昨夜的梦魇。他发着高热,而靳岄的手和狼镝都是冷的,相握的温度令他感到平静和舒服。他彻底放松,肩膀不再绷紧,背脊靠在车壁上,让靳岄依偎着自己。

他想提醒靳岄可以再靠近一些,他其实不疼。

但靳岄想到他身上的伤,没多久就坐直了,不再依靠他。两人都听到马车之外的各种声响,车子正穿过热闹的街道,叫卖声、吆喝声,车马鸣嘶,一一入耳。

贺兰砜只能看到靳岄的背影,年少的大瑀人正望着雪粒飘飘摇摇落到车内。他的手几乎是无意识地,虚虚盖在自己打了烙印的左臂。

两人回到虎将军府中,才知贺兰金英和虎将军被留在了宫中。一早起来不见二哥也不见阮不奇和靳岄的卓卓正在大哭,浑答儿和都则从后院找到了刷锅的阮不奇,头疼不已,把她直接往屋里拖。

卓卓奔向阮不奇,阮不奇把小姑娘抱起来,缓了缓,眼中杀气才渐渐消退。

贺兰砜和靳岄进府时,正好看见浑答儿和巴隆格尔穿戴整齐,正打算去王城找人。巴隆格尔看到贺兰砜一张脸比昨天还白,冷汗全都下来了,双股战战,声音发抖:贺兰将军呢?贺兰将军知道你受伤了么?

他一转头便看见靳岄跟在后面,看情形也不太乐观。陈霜搀着靳岄跟在贺兰砜身后往屋子里走,巴隆格尔顾不上说奴隶不该住家主房子,东奔西跑地张罗人烧水烧饭,去找能治病的巫者。

连卓卓也翻出自己的蜜果子,怯怯递给贺兰砜。浑答儿与都则不知做些什么好,站在屋内,没话找话说似的:贺兰砜你可以啊,能从王城里把人整个儿捞出来,今天起你就是烨台的大王,我们认了。

让人给靳岄看看手上的伤。贺兰砜说。

浑答儿便凑到靳岄身边,撩开他的袍袖。刚绑上的布带被血和黄水糊紧了,他撕得鲁莽,靳岄疼得一抖。

这是什么?浑答儿愣住了,奴隶印记?

他有些生气:贺兰砜,不是你哥说的吗,靳岄不用打印记。

是天君要打。贺兰砜虚弱地回答,我哥不顶用。

不对啊,这不是一般的奴隶印记。浑答儿家中蓄养奴隶,他对这类印记很熟悉,北戎的奴隶不是这个标记。

靳岄现在才有些佩服他。那伤口模糊可怖,他竟然还能辨认出形状图案。打的是云洲王的家标。靳岄把之前情形告诉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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