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君山:我在岑融身边,听说使臣带来的要求是,列星江上游,从封狐城起,到此江中段的昌良城止,全都划归金羌。
饶是沈灯已经做好准备,乍听到金羌胃口居然这般奢大,也不禁微微一怔。他立刻调整自己表情:没想到你也知道此事。
游君山低头不语,似在思索。沈灯不让他有犹豫之机:你不愿意动手?
我现在是岑融的人。游君山说,朝中上下都知道岑融和梁太师矛盾重重。我若是动手,矛头直指岑融。
所以为何不可?沈灯一笑,你做完了这件事,我立刻带你回金羌。你不再是大瑀人,不再是岑融身边亲随,你顾虑这个有什么用?
游君山仍旧不应,但也并未拒绝。
沈灯冷笑道:喜将军说得没错,你在大瑀逗留太久,牵连太多,已经忘了自己身份。
游君山忙应:我没有!
沈灯:游君山,不必多想其他事情。你只要牢牢记住,等你回到金羌,你就是一个自由自在的人。你同你妻子、女儿生活在一起,彼时连喜将军也不能再使唤你。牧羊、跑马,金羌那么大的地方,还放不下你一个小家?
沈灯每次见游君山,并不会逗留太久。他谨慎地掌握着两个人说话的分寸和态度。游君山起初对他不信任,但现在已经完全相信他就是喜将军派来的人。可下手杀梁太师,仍旧令他忐忑不安。
沈灯把此事告诉靳岄,靳岄却认为游君山的动摇已经十分宝贵。只要他流露出动摇之态,沈灯就能继续说服,直到让他心甘情愿,抓刀砍向梁安崇。
游君山并非穷凶极恶之人。靳岄说,他心中唯一可动摇的地方就是白霓姐姐和他们的孩子。只要用这一点来进行说服,游君山一定会愿意的。他对梁京、大瑀并无留恋,但我相信,他对白霓的感情是真的,否则他不会冒着被发现的风险,无数次靠近白霓,只为了同她说话,同还未出生的孩子说话。
沈灯站在靳岄面前,沉默片刻才说:小将军现在心肠也硬了。
靳岄一愣:什么?
沈灯笑道:只要能除去游君山,利用白霓也没有什么不妥。
靳岄答:我心无愧。
沈灯被他平静眼神狠狠一震。此时陈霜走入院中,是岑融来了。
岑融不仅来了,还牵着一匹毛发油亮、结实健壮的黑色骏马。靳岄以前日日都看烨台的马,也听贺兰兄弟说过怎么分辨马种,他一眼便认出这是一匹纯种的高辛马,极为难得。
此马浑身黝黑,乍一看和飞霄倒是有八九分相似。
明日是你生辰。岑融开口,语气自然得仿佛两人之间的龃龉从不存在,这马儿是我高价买来送你的。
靳岄绕着那马儿看了又看,终于从记忆深处捞出些许相关的印象:这是不是盛鸿花百银买的那匹高辛马?
岑融:你认得出来???
靳岄:当日纪春明和卫岩不是给我看过他们抄查盛家的目录,其中有一匹罕见高辛马,价格昂贵。只是后来又被人从目录中删去,你说那是盛可亮赠给你的,便这样拿走了。
岑融失笑:纪春明还真是什么都愿意同你讲。
这匹马太昂贵,靳岄不肯收,虚虚地向岑融道谢。表哥能记住我的生辰,靳岄已经十分高兴。他说,正好打算与你商量一件小事。
岑融难得见他态度和缓,想来是之前的争执也算是过去,他不知靳岄记仇,以为他已经原谅了自己,心中自然畅快:你说吧。
靳岄:回京后多得表哥收留,但我长期寄住此地,也是不妥。明夜堂有一处空置的院子,我去看过,位置好,不大不小,十分适合。
岑融脸色变了又变,许久长叹:你仍旧怪我。
靳岄:不敢。
两人一时无语,只是相互看着。岑融这才明白,当日鲁莽举动还有他无意中说出的真心话,已经彻底让靳岄心寒。他霎时间有许多话想说,但思来想去,最终咽回肚中。靳岄对朝堂确实是毫无兴趣,他试探劝说多次,没有一丝效果。靳岄始终会离开的,早一刻晚一刻,对岑融心中蠢蠢欲动的念头来说,并无太大差别。
你离开后,以后是都不打算见我了?岑融问,当日你说不会离我而去,原来只是谎言么?
表哥是要同我翻旧账么?靳岄笑道,那你我可得找个时间好好坐下,这旧账不止一份。你对我的承诺,我对你的承诺,细细梳理,确实有很多可谈之处。
岑融彻底放弃:那你离开这宅子之后,就再也不管朝堂之事了?无论我在这风云里如何艰难,你都不理会?
我要对付游君山。靳岄说,表哥,如何下手,如何处理,我现在不能对你说。但这计划对你绝对没有任何坏处。相反,我还会给你制造一个机会,让你在官家面前再长一回脸。
岑融心中微惊,但靳岄闭嘴不言,只是让他等着。时机出现时表哥自然会知道的。你切记不要说错话、做错事。靳岄说,机会我会帮你制造,但你能否抓住这个机会,全看你自己。
岑融流露几分感慨感动: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靳岄笑笑,恢复了平时对他的称谓:三皇子言重了。你是皇裔,我乃平民,敬重你是应当的。他想了想,又加重语气说:三皇子要争那天下独一份的位置,芜杂事情最好全都放下。
岑融怔怔注视他良久,靳岄不再开口,他终于塌下肩膀。好。他说,我会牢牢记住。
离开时,岑融把那匹高辛马也一并带走了。他给靳岄留下一张请柬,原来十月二十将在大源寺举行狮子会,他邀请靳岄也一同去听佛。
目送岑融离去,陈霜微微侧身说:我以为你和岑融见了面,至少也会打一架,骂几句。
不想浪费时间了。靳岄答,尤其不想在他身上浪费时间。
只是岑融竟然还记得他的生辰,靳岄有些吃惊。他难免想起去年的十月十六,他乘坐的船还在列星江上晃荡。当时他浑浑噩噩,高烧不断,实际醒来时已经过了那日子。他没有闲心去想自己的生辰,满脑子都是左臂的伤和被击碎的鹿头。这无比珍贵的一日,就这样无声无息地过去了。
岑融的举动令他心里确实有过一霎的感动。但那点儿震荡,已经无法撼动心头坚硬的壁垒。
得岑融允可,当天靳岄就和陈霜收拾起行李。纪春明和瑶二姐也来帮忙,众人收拾好之后发现,靳岄行李极其简单,陈霜回忆比较,竟然只比之前多出两箱书而已。
四人坐马车前往明夜堂选定的宅院。那院子就在明夜堂后头,得出外城才到,而且离宁元成的家并不远。靳云英和贺兰砜早在院里等着了。院子虽小但五脏俱全,收拾得整齐干净。靳岄下了车,先奔过去抱住姐姐,贺兰砜接过行李等物,俨然主人般进屋安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