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狼镝——凉蝉(104)(1 / 2)

之后便是一路颠簸。虽有药汤药丸吊着一条命,贺兰砜仍然感觉自己的活气正一丝一丝地从体内消失。在偶尔难得的清醒中,他知道自己正在囚车中赶路。背上刑具已经拆下了,但背部灼痛未消,他始终只能蜷缩在囚笼内,身上戴枷,随着车马晃动不停。他所有的心思都随着靳岄而去,知道自己此行凶多吉少,便把所有时间都用来为靳岄思虑焦灼。

他来过大瑀两次。一次与巴隆格尔同行,一次与岑煅、靳云英等人同行。一路上看到许多靳岄口述的景色,每一处都与北戎不同。他如今也这样经过了青山长川,但冬雪深厚、寒意刺骨,山川虽秀美,却白得萧瑟凄凉。

官差中有人负责看顾他,因受刑部大司寇嘱托,倒是十分尽心尽力。贺兰砜问他知不知道小将军现在如何,那官差哪里晓得这些事情,只能无奈摇头。

同行的还有另一辆囚车,车中坐着梁安崇。

贺兰砜有时候会想起在北戎时靳岄跟他叨咕的话。唯一能把先朝大臣迅速推翻的方法,便是让他与新帝生出龃龉。他心想,靳岄做到了,这算是一切尘埃落定了么?

梁安崇极少说话,一张脸迅速衰老,如今已看不出半分精神气。他囚服单薄,路上雪重风寒,也一样病得睁不开眼。随行的大夫看完梁安崇就来看贺兰砜,完了还要说一句:可悲可叹,从万人之上到阶下囚,不过短短数月而已。

贺兰砜对这些闲话毫无兴趣。他听得不多,能记挂在心里的更少。身体的热度时高时低,他连坐起都困难,常常趴着让大夫清理背上伤口的烂肉。

临近杨河城,看护这支囚队的士兵换班后松散许多。官兵看着贺兰砜忍不住问:他能过列星江?这眼看就要死了吧。

管他呢,送到碧山城就没有你我的事情了。大夫笑道。

此时已是开春,列星江春汛凶猛,上游冰棱被水推着,如同奔马大军轰轰滚下。船只难行,众人只得先在杨河逗留。

歇了数日,贺兰砜一身高热好不容易退去,因吃不下饭食,背上尚未愈合的伤口又开始隐隐发烫。

这一夜他蜷在车中,因浑身难受无法入眠,浑浑噩噩中,听见有人轻叩囚笼。他睁开眼,眼前站着阮不奇。

死了?阮不奇拿着灯笼照他的眼睛,还没。

她扮作个红衣喇嘛的模样,手里拿着刀刃生齿的重刀,却从发中掏出一根细针撬开囚笼铁锁。贺兰砜认出她,忽然生出力气,一把抓住她手:靳岄呢?

阮不奇从囚笼中把他拖出,贺兰砜疼得不住吸气打颤。原来他手脚都被铁环扣着系在囚笼上,铁环内生倒刺,贺兰砜手脚皮肤已经血肉模糊。饶是阮不奇见多识广,也吓得心生凉气:怎么这么毒?万一你手筋脚筋伤了可咋办?

铁环难以撬开,阮不奇干脆砍断铁索,直接把贺兰砜扛在肩上,越窗便走。贺兰砜眼角余光瞥见梁安崇在囚笼中昏睡,门外的官兵横七竖八倒成一片,夜色里站着同样身穿红色僧服的沈灯。沈灯把形状古怪的刀剑插在柱子上,装作一场鏖战,又扔了几颗刻成骷髅的佛珠。

靳岄

沈灯不理贺兰砜的问话,在他后颈一捏,看人晕过去了便负着他越墙而去。

贺兰砜最终在杨河城明夜堂分堂的卧房中醒来。

房中弥漫着鲜明刺鼻的药草气味,贺兰砜抽了抽鼻子,他的嗅觉回来了,甚至感觉到几分饥饿。阮不奇听见动静立刻从窗外溜进来,看了他半晌才扬声喊:灯爷!活过来了!

贺兰砜现在还不得翻身,只能趴在床褥上。他背上赤裸,糊满冰凉的草药,手脚捆得结实,身上伤口又疼又痒。闭目缓缓呼吸,他听见窗外传来鸟儿稠鸣,抬头看见外头一蓬鹅黄的迎春。春意竟然已经浓到了如此地步。

贺兰砜不知现在是何年何月,看到任何人都只问一句:靳岄呢?

在他昏睡期间,梁安崇已经乘船去了北戎。听闻那艘船在列星江上翻覆,活下来的船工说,有无数手臂从水中伸出,硬生生将老头拉入水底,再也没浮上来。

杨河城宵禁了好几日,官差几乎把城池翻过来都没能找到贺兰砜。沈灯告诉他,明夜堂想藏的人,谁都不可能找出来。

这些消息像风吹过地面一样,没留下任何痕迹。贺兰砜不觉得高兴,也不觉得快活,他只想知道靳岄现在在哪里,是否安全,岑融是不是又要对他动坏心眼。

等贺兰砜精神再好一些,沈灯便把靳岄的情况仔细告诉了他。此时距离贺兰砜离开梁京已有两个月。广仁王带着靳岄和军队,过游隶、仙门,穿过沈水下游,已经往南境去了。宋怀章的人把靳岄看得极牢,陈霜无法靠近,最后一次传来书信是半个月前,他们进入了南方边防军的营地。陈霜居高远眺,发现数日后营地中分出另一支队伍,广仁王带着靳岄与几位贴身随将进了赤燕。

再往前便不是明夜堂随意能去的地方了。岳莲楼入了赤燕,至今未能传回任何消息。沈灯一声长叹,我叮嘱陈霜不要莽撞,确定能全身而退再进赤燕。但他肯定不会听我的。

贺兰砜坐在床上看沈灯为自己敷药。他手腕伤得严重,沈灯用了极名贵的药材双手才得以保住,但现在还不能擅动。他抬起头,狼瞳非常平静:我也去赤燕。

现在不能去。沈灯早已料到他会这样说,立刻驳回,你现在走出分堂,不到三天便死在杨河城外。到时候江湖人会笑我明夜堂和沈灯,医术不行,连恩人嘱托都不能做好。

他看着贺兰砜认真道:靳岄愿意跟广仁王去赤燕,里面究竟有什么打算我们并不清楚。他不是莽撞的人,这样顺从一定有他的原因。你好好保重自己,把身体调养好了,再去找他不迟。

贺兰砜没有听。数日后阮不奇渡江从碧山回杨河,进门便见沈灯怒气冲冲:贺兰砜跑了。

贺兰砜身上有伤,根本不可能跑远。阮不奇门都没进转身便出去找,在街口看见正与马贩买马的贺兰砜,二话不说打晕带回。

把人弄醒后,阮不奇满脸严肃:有一件事我必须告诉你。

金羌因封狐北废城之事终于与北戎起了争执。天君阿瓦调遣蛮军在南部集结,恰逢怒山与高辛人的军队冲击部落边境。左支右拙之中,狼面将军同远桑驱马前往北都,于城墙上射出捆着火弹的高辛箭,炸了允天监塔顶的长明火。

射杀老天君哲翁的高辛邪狼贺兰金英原来并没有死,新天君扯了一个天大的谎言!霎时间流言四起,连大巫也无力压制。大部分蛮军在列星江边集结,那时的阿瓦无法应对怒山军队引发的骚乱和北都内的愤怒民情。

我回来那日正好有消息传到碧山。阮不奇说,天君阿瓦将怒山部落剔出北戎,从此怒山可自立为王,一应事务均与北戎无关。

贺兰砜闭了闭眼睛:好。

阮不奇:所以,你是不是更应该保重自己?你的大哥、嫂子和卓卓都平安了,你从大瑀找回远桑,让军队集结,完成了他们对高辛王的祈望。你再没有后顾之忧。你应该好好休养,等见到靳岄,可以跟他分享这个大好消息。

难得见阮不奇这样温和地讲话,贺兰砜却还是用那句来应:我要去赤燕找靳岄。

卧床的日子里,他日夜想起那封自己没有收到过的信,在心中复诵了千万遍,把信中的每一字每一句都记得清清楚楚。靳岄向他许了一个愿望,贺兰砜不想让神佛来成全,他要自己来满足靳岄的祈愿。同生共死罢了,这也是他心中所想。

阮不奇盯他片刻,忽然变脸揪住贺兰砜领子,一脚踩在床沿:高辛狼,我劝你听我的话。你半死不活地去了赤燕,如果让靳岄看到,他是不是又要伤心一回?他见你的最后一面,你惨成那副狗样子,他去赤燕这一路必定吃不好睡不好。你再这样破破烂烂地跑去见他,即便让你死撑着活到了赤燕,就剩这么半口活气,你觉得靳岄会高兴?

贺兰砜许久不听她用这样的语气说话骂人,竟有些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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