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信顾不得与靳岄叙旧,他同乐泰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脸色:又惊又愕,但仍能保持冷静。
纪春明细细说完,眼前两人陷入沉思。乐泰熟知纪春明为人,对他的话毫不怀疑,夏侯信不熟悉纪春明,想了又想,问道:杨执园说的话能确认是真的么?
靳岄:是真的。
夏侯信:有何证据?有无其他人看到?或是
靳岄又道:是真的,玹王殿下已经确认。
夏侯信登时闭嘴。他紧紧瞪着靳岄,一切未说的话全都咽回了腹中。两人在沉默中交换了不言而喻的话语。
大逆不道,夏侯信忽然大力拍扶手,低声道,大逆不道!
靳岄给自己斟茶,轻舒一口气。看着纪春明一脸愤怒和认真,跟乐泰比划着形容杨执园多么凄惨,有愧疚漫过靳岄胸口。
在所有筹划中,他们需要纪春明,但却不能让纪春明得知实情。纪春明极其信任靳岄和明夜堂,他不会怀疑靳岄所说的话。由纪春明跟乐泰诉说杨执园所见到之事,可信程度大大增加。
实则连靳岄自己也不相信杨执园的话。但真假如今已经完全不重要,杨执园的真正想法是否和仁正帝相关,也根本无需反复考虑。岑煅决定信,靳岄也决定信。
他们得到了一把最锋利的刀,岂有不用之理?
长风吹过榴花,松落的花瓣跃过院墙,随风远去了。宫墙中榴花也同街巷一样开得热闹,亭中小桌摆着热茶,岑融撇去一片落在茶杯上的花瓣。
五弟,你可还记得这儿曾栽过一株极高的山茶花?岑融指着亭子周围笑问,靳岄最为喜欢,可惜后来被我错手烧了。
岑煅坐在他面前:记得。
岑融点点头:靳岄恨我,所以他记得住。他看岑煅,岑煅没有回答,似乎没听懂这句话。岑融心头暗恼:他此前以为这个五弟木讷笨拙,如今看来,其实是什么都藏紧心中,不漏分毫。
五弟,马儿还够吗?他忽然笑着,狐狸眼弯弯,语气亲昵关切,有人说西北军里头多了许多高头大马,都是金羌军里才能见到的好种,轻易买不到。我听后骂了那人一通。我说五弟怎么可能跟金羌买马?金羌可是我们的敌对国,要同我们抢白雀关的。怎会有将领跟敌人来往?何况五弟连金羌人都没见过,你这是胡说八道,其心可诛。
他说完又轻轻一叩桌子,指节轻响,想起了什么似的:不对,你见过喜将军,也曾潜入金羌大营。是哥哥记错了么?
作者有话要说:
本周会完成逼宫戏份!搓手搓手
第146章 逼宫(1)
如今的岑煅凡事都要多想几分,尤其在面对岑融时。他察觉这是岑融的试探,等岑融停口后,他略略一忖,认真回答:回官家,我确实见过喜将军,那时候西北军统领还是张越。我带随从潜入金羌大营,不料被早有防备的雷师之擒获。他笑得无奈:我记得张越还因此参了我一本,说我目无军纪。
岑融看他两眼,点头道:确有此事。
我若真跟金羌有什么往来,又怎会杀了雷师之,还砍下他的头来?岑煅朗声大笑,不知是谁嚼的烂舌头,让他到封狐城去看看,要真能在马场里找出什么高头大马,我便把这将领之位让了给他。
岑煅喝下一口茶,很快又说:官家
岑融微微一笑:生分了,就同以前一样叫我三哥吧。
那成,三哥,还有马不?岑煅面上挂着与以往毫无二致的笑,就着岑融这个话题追问,我听说广仁王的军队在南疆赤燕买了不少马,北军那边跟北戎关系缓和,也能买马,偏就西北军对着金羌,也没有买马的途径。三哥若是有马,再多给我一些吧?尤其是莽云骑,需要好马、骏马,可如今都是些西北军中服役多年的老马,不成的。
他说白霓回到西北军后,看到那些老弱马儿,几乎天天逮着自己责骂。说他没本事,连一匹好点儿的马都无法给西北军找回来。说到动情处,岑煅也不免唉声叹气,情绪低落。
而他越是不掩盖情绪,所说的话、所做的事情,看起来就更为真实。在岑融的印象中,岑煅一直都是这样的五弟,心思不重,更谈不上什么心机。
岑融心想,这样的蠢人,我防备他做什么?
茶喝完了,事儿也说完了,岑融要岑煅留下用膳,岑煅却说妻子身体不适,得回家照顾。辞别岑融离宫后,岑煅长长松了一口气。有贴身随从低问:今日去谢先生家么?
不去了。岑煅说,回府吧。
暮色侵染梁京屋舍,四面煌煌,如一场大火暗暗燃烧,天上地下铺尽了金红之色。岑煅骑马慢行,在马儿身上擦去手心冷汗。
他选择相信杨执园的话,但今日岑融流露的一丝杀心,仍令他感到毛骨悚然。
此时谢元至家中,殷氏与童子摆好了饭食。乐泰等人与谢元至一番长谈,人人面色凝重,不愿留下吃饭,纷纷告辞。靳岄惦记独自在家中的贺兰砜,也同谢元至辞别。临走时他抬眼看了看沈灯,沈灯与殷氏微笑告别,他能从殷氏眼中窥见一丝残余的泪意,却看不出什么详细前情。
似乎是知道他心中满是好奇,走到一半,沈灯叹道:总看我作甚?想问我跟你师娘的关系?
不出靳岄所料,殷氏果真是曾对沈灯有过茶饭之恩的人。
殷氏闺名殷小远,父母双亡,从小随父亲旧友殷谷游历江湖,学过一些挺漂亮的功夫。沈灯年轻时行为莽撞,招惹了不少仇家,有一回遭仇家追杀,寡不敌众,被砍了好几刀,刀刀致命。仇家见他气息奄奄,扔他在路上便走了。若不是殷小远从集市上回来见到躺在雨水里的沈灯,怕是世上早就没了沈灯这个人。
沈灯说这是茶饭之恩,实则是救命大恩。殷小远把他背回家中,养父殷谷起初不愿救沈灯,发现沈灯身上的明夜堂记认后便改了主意。
靳岄奇道:那殷大侠也是明夜堂的人?
殷大侠?沈灯忽然一笑,点头道,对,他也是明夜堂帮众。见我只剩半口气,自然要秉持同门之谊,救我一命。
他在殷家那小院中住了三个月。殷家家贫,没空余的床铺,他便和羊儿一块住在羊圈里。殷谷懂得医术,常给他开些奇怪的药,看病的手法有时候是望闻问切,有时候却只点着沈灯的额头,念念有词。
靳岄想起他在驰望原的经历:巫者给生病的小羊小马祛除邪气,也是这样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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