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凝滞了许久, 云星眠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你你瞎说什么,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你发烧了吧?
他的语气太急促, 听起来像是要掩饰什么。
历寒尽心底有些鼓噪。
是啊, 男人怎么可能生孩子?这个答案明明是最正常的,可是看着云星眠那闪避的眼神, 他心底的天平还是不由得倾斜向了另外一边。
历寒尽突然下了床, 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 然后拿出其中夹着的一张纸来,递到云星眠面前:那这上面写的是什么意思?
那张纸被厚重的书本夹了两天,已经变得平展了一些,但也还能看出来上面曾经揉出来的褶皱。
云星眠呆呆地看着一堆算式中间那潦草却清楚的三个字,只觉得血似乎都朝脑袋顶涌了过去。
这张纸为什么在历寒尽手里?他当时没扔吗?扔了吗?
云星眠发现自己居然毫无印象。
如果小暑跟我没有关系, 你为什么要写上我的姓?历寒尽捏紧了那张纸。
云星眠仓皇地把那张纸夺过去,从床上爬起身来:我我就是乱写的, 当时走神了我有点渴,出去倒点水喝。
他脑子里乱哄哄的,除了落荒而逃根本不知道自己还能怎么办。
历寒尽看出他的意图,在他经过自己身旁的时候, 伸手便将人捉了回来,牢牢压在床上,凌厉的双目就那样注视着他,不说一句话, 却又像是把他放在了最煎熬的刑拘上拷问着。
云星眠已经很久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跟历寒尽讨论这个问题。
他曾经心心念念地想过要把小暑的事告诉他,可后来小暑没了,他就再也没有想过。
他以为自己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棺材里。
云星眠又慌乱地挣扎了两下,手脚却都还被历寒尽牢牢压制着。
他这种反应其实已经给历寒尽的猜测提供了不少佐证,可这么不可思议的事,历寒尽却还是想要听他亲口说出来。
到底怎么回事?嗯?他的语气带着不容抗拒的霸道,却也带着几分包容的温柔。
不过是短短几个字,但又像是在告诉云星眠,不管有多大的事情都可以告诉我,有我在,就什么都不用怕。
就那么一瞬间,云星眠的眼泪就倏地涌出了眼眶。
他手脚动不了,脖子却是自由的。云星眠赶忙把脸扭到一边,但涌出的眼泪还是顺着眼角落下,浸入身下的被单。
那滚烫的泪像是滴在了历寒尽胸口。
云星眠这回流泪,不像是以往跟他闹脾气耍赖,气得眼眶红到不行才憋不住落下几滴金豆子来,这一次,他眼里的无力跟绝望远远比眼泪更让人压抑。
你再问这些有什么意义呢?小暑他都不在了。云星眠的声音低到像是融化在了空气里。
历寒尽紧握着他的肩膀,突然觉得自己颤抖得不成样子,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其实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前,他都还觉得自己的猜想太过荒谬,就算是问出口,也只能得到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现在,这件看起来依然像是天方夜谭一样毫无根据的诡异事件,就因为云星眠的几滴眼泪,就让他再产生不了半点怀疑。
历寒尽的脑子也有些发懵,这种情况在他这儿是极其少见的。
是真的?他傻傻地盯着云星眠低声问了这么一句。
但事实上,听起来他已经没再等着对方回答。
这两天小暑对于云星眠来说是一个无法提起的软肋,他守在空旷的墓地一天,他终于为那个小小年纪就离开这世界的孩子报了仇,他在那孩子活着的岁月里,一直都是哥哥的角色,他最终,没能让小暑见到他的另一个骨肉至亲
这些伤感一个人承受的时候还能压抑得住,一旦在另一个人面前摊开,所有隐藏的芒刺与尖刃就全都暴露了出来,扎得人喘不过气。
云星眠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终于在他发懵的时候夺回了自己的手,拉过被子盖住了泪湿的脸。
历寒尽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掐住了喉咙,半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云星眠却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似的,蒙着被子,用发闷的声音倾吐: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得了绝症,我想,无论如何临死前也要见你一面,可是我能去哪儿找你呢?哪里都找不到。
他的话语很平和。当所有的伤痛都成了往事,人就很难再以一种激动的,狂烈的语气再复述从前,一提起来,用的都是平淡字眼。
可是这种平淡却又像是一把折磨人的钝刀,一字一句,都要在人心脏上划一下,让人疼都疼得不痛快。
历寒尽现在就是这样。
不久前的那个深夜,他曾经对云星眠说过抱歉,因为自己的不辞而别,因为自己的迁怒,那时他以为自己的愧疚已经被充分表达过了,直到现在,看着云星眠这闪避的脆弱模样,他才明白,那点愧疚,又算得了什么呢?其实赶不上他欠这个人的万分之一。
后来我才知道是有了小暑我一边害怕,一边又想,等找到你,你说不定就再也舍不得走了,毕竟有小暑呢,他那么好那么好。
太久没有人能跟云星眠聊一聊小暑了。
就算现在爸妈都已经回到他身边,可是他们也不知道家里曾经有那么一个惹人爱的孩子,更不知道那个孩子是他吃了很多苦才生下来的,那些或辛苦或欢快幸福的记忆,就只留在了云星眠一个人的脑海中。
这会儿一说起来,云星眠反而有些语无伦次,东聊一句西摘一句,零零散散的,却又能让历寒尽听得清清楚楚,他有多想念那个短短几年就离开的小家伙。
因为喜欢历寒尽,其实云星眠从来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个孩子,甚至连幻想都没有过。
所以这孩子来到他身旁的时候,他是如此猝不及防。
他甚至,都没有给他取个正儿八经的大名,只一心想着,等找到他的另一爸爸,他们一定要好好翻着词典找个气势十足的名字。
可是他没想到,小暑的另一个爸爸,原来根本没有在后来的人生计划中写下他的名字。
再次相见的那天,其实看起来一切都很平常,平常到云星眠甚至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在那刻一抬头就看见历寒尽的侧脸。
初识的时候,云星眠是个吊儿郎当的富家少爷,历寒尽是个就连假期也只能穿校服的穷小子,可是再次相见,那个穷小子早已没有当初那副穿着校服的青涩模样。
当时云星眠被挤在人叠人的晚高峰公交车上,在开着的车窗里,看到了旁边那辆同样被堵得一动不能动的私家车上正低头翻文件的历寒尽。
这个西装革履发型讲究的历寒尽与云星眠记忆中的留着毛寸的少年大不相同,在那一刻,云星眠甚至觉得那张脸带着自己从未预料到的陌生。
可那是他期待了五年的重逢。
见面前不知该如何解释小暑的胆怯与见面时的那一瞬陌生,对于那刻的他来说已经都不算什么。
云星眠在拥挤的车流人海中喊着他的名字,就算是每辆车都被挤得几乎动都不能动,他还是怕对方会突然消失似的,根本等不到公交车慢悠悠地开到下一站,就直接爬出了开着的车窗。
那辆公交车很高,他记得毫无运动细胞的自己在跳出来的时候还不小心跌了一跤,配上那身被人群挤皱了的衣服,让他看起来很是狼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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