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抱著膝頭,縮在鐵籠的角落裡,不像別的孩子那樣或畏懼或期待,而籠子外頭站著何家父子。
「雄兒,挑個喜歡的吧。」
這是何大人送給獨子的生辰禮物,本意是讓兒子挑一個中意的隨侍培養,沒想到何雄卻在巡視一圈後,指向了角落裡那個不起眼的小女孩。
「我要她。」
對此,何大人是不大滿意的,著意讓兒子另挑一個男孩,但是十五歲的何雄很執著,只要她。
於是她被拎了出來,何大人讓兒子給她定個名字,何雄看著地上的她想了想,單名一個樺字。
不似花朵般嬌弱,也不是蒼松那樣的古板,樺樹的安靜和倔強很適合她,她的皮膚也像嫩樺樹皮那樣雪白。
何大人不知兒子的心事。只能無奈當作送他一個玩物,而五歲的樺也如她的名字那般,哪怕瘦弱也永遠挺直著脊背,輕易不開口,也不抬眼正視任何人。
對這個禮物,何雄甚是喜歡。當他得知樺因為服用酉夷散會很痛苦之後,竟鬧著要斷掉她的藥。
「她現在還小,停藥還來得及,我不准給她用任何藥。」
何大人雖不悅卻也沒當回事,反正這個女娃娃才五歲,無非如貓狗一般的寵物罷了。
誰知這樣的寵物在養到十五歲那年,卻讓何雄第一次被父親動用家法。
二十五的何雄該娶妻了,人選自然是門當戶對的高官嫡女,但何雄卻說想娶樺。
唯有這次他想隨了自己的心意,可他怎麼忘了,父親可以輕而易舉得碾死那個安靜的少女。
何府的極刑令人膽寒,即使如樺那般堅毅的刺客也忍不住慘叫。而何雄就站在她的面前,顫抖著想要救她卻又不敢輕舉妄動。
「你再說一遍,要不要娶她?」
父親的聲音令他心寒,他只能屈服搖頭,「一切……遵從父親。」
求親的庚帖上沒能寫上她的生辰,娶誰,就都一個樣了。
大婚那日,他還是來了她的小院中,相顧無言,一個是有太多話說不出口,一個是無話可說。
「少爺,您不能留在這。」
她的每一次開口都顯得彌足珍貴,何雄抬了抬眼,可那隻屬於少年的懵懂光芒又很快被多年來的壓抑深沉取代。
「對不起。」
他不能對她說出自己的情真意切,隻言片語也不行,否則不知又會給她添上多少傷。
「對不起,樺。」
而樺根本不在意,只求少爺別再說了,她擔不起。
「新婚吉時快到了,恕屬下無法下地恭賀您的新婚之喜。」
房裡沒有點燈,院外卻是通明一片,可她披散的頭髮遮住了窗外投來的光線,極盡全力與世隔絕。
看著她一成不變的淡然,何雄突然很泄氣。
為了她,他頂撞父親也好害她受刑也罷,心裡沒有一刻是平靜的,直到現在他也只是想看她多一點的表情罷了。
可他所有的波瀾都沒法驚動她,整整十年都未曾撼動,比父親的威逼還讓他寒心。
有下人找到這裡來,催促少爺快些去前廳。
他起了身,看了她最後一眼,突然間便收起了十年來所有的悸動,冷漠得囑咐下人:「把她遷到內院去,不許外人進出打擾。」
從那時起,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樺。
可他也同樣沒有對自己的新婚妻子多上心,在某日這位少夫人終於忍不住埋怨起他的冷淡。他也只是隨口諷刺了一句——
「反正是兩家勢力的聯合罷了,你還指望感情?」
於是何大人為了鞏固好這層姻親關係,終於做出了讓步,「你讓樺做你的侍妾吧,這總能滿意?」
一個小獸,做正妻是萬萬不可能的,讓她翻身做個侍妾也算她的福氣了。
然而何雄卻狀似無意得將茶杯拂倒在地,輕描淡寫一句「她不可能是侍妾。」
之後沒多久,何大人暴病而亡,何雄以超乎常人的手腕和速度超越其父,年僅三十歲就登上了宰相之位。
野心勃勃,手段狠辣,這位權相讓人望而生畏,而他本人在回到相府後的頭一件事,就是去了內院。
他們五年未相見,他卻知道自己能夠這麼順利登上相位,少不了她的暗中輔佐,明明他沒有下任何的指令。
「樺。」
他的聲音有些變了。更低沉了些,而樺依舊是那副恭敬模樣,「屬下見過主君。」
她輕易能夠潑滅他心裡所有的急切和熱烈,但也終於讓他忍無可忍,一個不懂拳腳的男人,將一個能輕易殺了他的女人逼到退無可退,逼到她求饒。
他終於得償所願了,可依然……沒法給她最想給的。
原以為除去了老爹,自己成了天下第一的權臣,就再也沒人能夠阻攔他。可事實上,阻攔卻更多了。
為了維持現在的一切,他反而更需要聯姻的力量,所以休妻這種事……做不到。
樺依然是內院裡那個安靜的女子,好在她的身邊,多了個名叫無患的孩子。
無患是何雄在成婚後不久買來的,送到樺的內院裡,讓她好好教養。
因為在這孩子的身上,他看到了當年的樺。同樣的瘦小,同樣的淡漠,於是鬼使神差,將她收作了養女。
無患沒那麼幸運,她的酉夷散從未斷過,多少個夜裡都是樺獨自照顧著這個奄奄一息的孩子。
樺是個很嚴厲的師傅,教會無患所有殺人保命的手段,也再三教導她不准愛上任何人。
還是個孩子的無患並不懂,問師傅如果愛上了會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