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枝兒卻顧不得解釋,只捂著嘴便往外面跑。才推開門,便往雪地里搜腸刮肚的吐了出來。
阮祿也追了過去,見她吐得臉色慘白,越發的顯得慘白羸弱,便難得的起了幾分的善心,親自捧了滾滾的熱茶過去,讓她漱口。
很快那半吊子的大夫福雙又被喊來了,他這次診了脈,良久才萬分篤定的說道,「姑娘餓了太久,吃東西也得循序,每日清湯寡水的吃著,這一頓大補,便是鐵打的腸胃也受不住了。」
福雙也不知從哪裡搜羅來了一些藥,只給連枝兒熬好了端了過來,黑魆魆的一碗也不知是什麼東西,連枝兒只得捏著鼻子勉強的喝了下去。
那福雙果然是個心細的奴才,還尋了兩顆蜜餞來,連枝兒只含在嘴裡,才覺那苦澀的味漸漸的散去了。
就在這時。她忽然想到了什麼,「世子殿下明日須得配些藥過來,若是我有了身孕,可如何是好?」
他冰冷的目光從她的臉上滑過,剎那間她竟覺得四肢百骸都在發憷,他竟在惱怒,這讓她不由得想起來那日在父親和兄長的棺槨前,他亦是用這樣的目光,將她生吞活剝了一般。
那場噩夢糾纏了她整整三年,如同埋在心底針,隨時都戳的她鮮血淋淋。
他慢慢的走過來,居高臨下的看著她,「為何你不想要本世子的孩子?就這般的不屑嗎?還是一心只想著給那個男人生子?」
連枝兒看著窗外漆黑的夜,好似永無休止的沉淪,「奴婢自己已經夠苦了,何必再拖累一個孩子呢?」
阮祿若有所思的看著她,眼底的怒氣也似乎漸漸的消匿了。
這晚阮祿並未碰她,而她吃完藥之後,腹中的疼痛並未全消,只發起熱來,渾身滾滾的汗珠,直挨到了下半夜,便覺身子恢復了幾分的力氣。
她正睜著眸子,卻聽外面隱隱的有扣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驚起了她一身的冷汗。
隔著紗幔和遮擋著的屏風,連枝兒清楚的瞧見門外有一個黑沉沉的影子。
阮祿也已經醒了,只隨手將壓在被子上的狐裘披在身上,一邊起身,一邊用沙啞的聲音安慰她。「無妨,接著睡罷。」
說完他起身點燃燭火,漆黑的屋內這才有了一絲微弱的光,他走到門口處將房門打開。伴隨著衝進來的冷風,一個中年男子進入了屋內,卻只「撲通」一聲跪倒在地。
「你來了!」阮祿的聲音里沒有半絲的波瀾,好似早就料到了他會過來。
「微臣張琨今夜不請自來,只求世子殿下能救一救河道兩岸的百姓。」說完他從懷裡掏出一本帳簿來,舉到了頭頂處,「這便是微臣從孫升那裡偷了來的帳目。這便是他這些年貪贓枉法,私吞修河繕款,中飽私囊,城中那些賣砂石鐵具的大都被他所控,皆暴利賣給官府,以至於年年河堤衝垮,百姓流離失所。」
阮祿只慢慢的接過帳簿,只草草的看了一眼,旋即冷笑道,「難怪本世子查不出什麼。原來竟藏著兩份帳目,好厲害的孫監工,竟將所有人都勾結到一處去,難怪人人都幫他從朝廷里要銀子。」
連枝兒在這已有三年有餘,亦是聽聞過一些風聲的,只聽人說這一車子的砂石竟賣的比一車子的穀米還貴。即便再修繕,絕堤之事卻時常發生。
那些京城派來的官員,無不被孫升等人賄賂,只回京稟告太后之後,便又有淌海水似的銀子送過來。
她昔年也不過是個不諳世事的郡主,哪裡懂這些事情,只聽聞了也全部放在心上,她在意的是何時能大赦天下,放過他們這些流放之人。
連枝兒透過紗幔和屏風,隱隱的瞧見阮祿的那張稜角分明的臉上噙著譏諷的笑,「竟不知這孫升連著的究竟是京中那一棵大樹,憑藉著他也不敢弄出這麼多的事情來。」
「微臣想著,只怕是施家父子了。」那張琨不假思索的便說,「誰不知道那孫升是施太傅的門生,昔年不知搜羅了多少的字畫給施染。」
連枝兒只覺氣血上涌,只披了一件披風便沖了出去,轉過屏風,急道,「不,施染不是那樣的人,他是個不染塵埃的人,怎麼會貪圖這些財物,想必是你們弄錯了。」
那張琨也不成想屋內竟還有女子,不由得大驚失色,也不敢去看。
阮祿冰冷的臉轉了過來,如尖刀利刃的目光刮在她的臉上,聲音里也帶著不悅,「退下。」
微弱的火光將她的臉色照的極白,漆黑的眼底卻儘是凝重,好像是守護著自己最重要的小獸,連張牙舞爪的樣子也顯得那樣的拙劣可笑。
連她自己也意識到了,不由得苦笑一聲,卻轉身去了窗戶旁的軟榻上,怔怔的出著神。
阮祿看著跪在地上的男人,聲音裡帶著清冷。「你既將罪證交予本世子,來日本世子定會要將他們繩之以法,只是如今本世子自身難保,亦不能護住你的性命,來日回京中之後,本世子定會啟稟皇上,想必大人定會流芳百世的。」
那張琨倒是一條真漢子,只咬牙道,「只要能殺了這些貪官污吏,微臣死不足惜。」
阮祿的臉上亦有幾分的動容,只深深的拜了一下。
連枝兒坐在窗戶下,寒風透過縫隙吹在她的手背上,那上面的凍瘡如被貓兒舔舐一般,又癢又疼。
張琨已經出去了,連枝兒只感覺周遭越來越壓抑,便抬起頭來,看著面色冷然的阮祿,卻沒有了往日的畏懼。
他卻難得的沒有發火,只是冷笑著將手裡的帳本塞到她的手裡,「他清不清白來日自會見分曉。這東西你藏好,若是丟了或是你給了旁人,本世子便第一個要了你的腦袋。」
連枝兒捧著那帳本只覺得十分的沉重,卻見昏黃的火光下,阮祿微微的眯著眼睛,似乎在算計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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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連枝兒便被派遣去山上砍柴,此時已經大雪封山,鳥獸都躲在窩裡不敢出來,誰還敢上山。
若是不小心從山上跌下去,不摔死便得斷了手腳的。
連枝兒已經習慣了這些最累的活計,只是昔日裡尚且有青棲陪在她的身邊,如今倒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誰知她正在一棵松樹後面撿著枯枝,卻見遙遙的從山下走上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孫監工,而身後的奴僕卻拖著一個鮮血淋淋的人,那人垂著腦袋,似野狗一般被人作賤,竟也不知是生是死。
連枝兒嚇得捂住了嘴,忙嚇得躲在了松樹後面,又將背簍被悄悄的藏起來了。
她身量小,那些人從他幾尺外經過也不曾發覺她的存在。
然而這些人卻停在了懸崖邊上的空地處,離著連枝兒只有十幾丈遠,連枝兒能清清楚楚的看見他們做的一切。
很快那些惡奴將拖著的人扔下,然後抓了幾把冰冷的雪扔在那人的脖頸在里,那人才慢慢悠悠的轉醒。
連枝兒還是從那張血肉模糊的臉上辨認出就是昨日給阮祿送帳目的人,阮祿說過他的性命堪憂,看來這孫監工果然是急了。
叛徒,竟將帳本偷走,還不快拿出來?」孫監工的臉上露出猙獰的表情來,幾乎發狠的將自己的腳狠狠的踩在他的手上,「你跟了本大人這麼多年,沒想到竟包藏著這樣大的禍心。」
「張琨倒是一條真漢子,只吐了一口血沫子,「狗賊,你害了那麼多條人命遲早會遭報應的。」
說完他自知自己今日難逃一死,活著也不過是白白的受罪,便瘋了似得站扎著站起來來,一頭碰死在了身邊的石頭上。
頓時鮮血橫飛,無暇的雪地竟被染透了。
那巨石離著連枝兒只有三丈的距離,溫熱滾燙的血濺到她的身上幾滴,她惶恐的咬著自己的嘴唇,生怕自己發出半點的聲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