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她良久,似乎在沉思著什麼,想著什麼。
那夏蓉見他的目光怪異,忙笑呵呵的道,「她叫連兒,是個戴罪之身,以前也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見過幾分世面的。」
落棋這才慢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嘀咕道。「只覺得好像是在哪裡見過,如今竟想不起來。」
夏蓉呵呵的笑著,「您是個見過世面的人,只怕京中的閨秀都長成這般俊俏的模樣,您瞧著自然是面熟了。」
落棋不置可否,只瞧著連枝兒手裡的茶盞,冷笑道,「還不進去奉茶。」
連枝兒緊張的心幾乎卡在喉嚨里,那夏蓉跟她使了個眼色,她這才端著茶盞進到了屋子裡。
施染正坐在書桌前,手裡拿著卷冊,只低頭瞧的仔細,即便聽見了動靜也不曾將頭抬起來半寸。
連枝兒輕移步子慢慢的走過去,她離著她越來越近,越來越近,幾乎能聞見他身上的熟悉的檀香。
可他自始至終都沒有抬起眼,看她一下。
她慢慢的將托盤裡的茶盞放在他的手邊,因為她的指尖在打顫,那茶蓋子亂晃,竟發出一陣清脆的聲音。
低頭看著卷冊的人終於順著她的手往上瞧,等他淡色的瞳仁上映襯出她慘白的臉頰的時候,她還是開了口。
「大人,用茶。」
她有無數的話想要跟他說,沒想到到頭來竟是這樣的話。
施染卻說了一句莫名的話,「你沒有死?」
他已經聽說了,長公主派人過來,將阮祿的小妾給賜死了。他以為她死了,沒想到昨日看見了她活生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
連枝兒卻誤會了他的話,因為她以為他不知她為何會在這裡,只是淡淡的道,「那日京城中的街道上最後見世子殿下一面之後,便被流放在這裡,沒有被阮祿殺死。」
施染看見她袖口下藏著的手緊緊的攥著,卻見那上面滿是醜陋的疤痕,還有那去不掉的凍瘡。
見他的目光落在自己的手上。她下意識的將手放在身後,來掩飾自己的狼狽和不堪。
施染忽然說道,「我會送你回北涼的。」
連枝兒雖然聽到了她最想要的話,心中卻根本沒有半點的歡喜,他說要送她去北涼,卻沒有說你要帶著她走,甚至要她留在她的身邊。
她笑著,可那笑容凝在她的臉上竟是那樣的艱澀,「謝大人。」
施染似乎還有什麼事情要說。但還是沒有說出來。
連枝兒見自己奉茶的事情已經做完了,又見屋內的架子有些凌亂,也不等人吩咐,自己走到那書架子旁,開始整理起來。
他果然是極喜愛讀書的,所有的行李大部分都是書卷。
而就在這時候,卻見落棋走了進來,在屋內瞧了一圈,見半跪在地上收拾古籍的連枝兒,臉上終於有了一絲滿意的神色。
他正要上去說話,卻見施染已經放下的卷冊,目光卻並沒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那道纖細的身影上,「這些時日太后已經想著要緩和北涼的關係,將令尊和令兄的屍骨送還到北涼去。」
連枝兒心中頓時一喜,只覺得這時她聽到的最好的消息了,竟一下子跪在地上,激動道,「謝大人。」
施染臉上沒有一絲的波瀾,只慢慢悠悠的道,「你不必謝我,這時太后娘娘的意思。」
曾幾何時,當初不可一世的郡主竟卑微到這般的地步,動不動的就給人下跪。
而此時屋內的落棋才忽然想起來眼前這個女人是誰了,好似無盡的噩夢又出現在他的面前。
當初他可是受到了北涼人多少的欺負,尤其是自家的大人,更是名譽掃地,幾乎成了天下人的笑柄,而都是被眼前這個女人給害的。
「怎麼是你?」
他驚呆了,嘴巴大大的張著,幾乎能塞進去一個雞蛋,「你不是已經回北涼了嗎?」
難怪他現在沒有認出她來,現在眼前這個瘦巴巴的,只剩下一把骨頭的女人,怎麼看都不像是當初那個飛揚跋扈的郡主,連那鵝蛋臉也變了尖下巴了。
連枝兒並未說話。
落棋頓時臉色青紫。而屋內根本沒有人會回答他的話。
卻見他死死的咬著牙,然後大聲道,「奴才這就去換個人來,這個女人怎麼能侍奉您呢?」
好像連枝兒是瘟神似的,只要一沾染上便會喪命。
連枝兒直直的看著施染,似乎在等著他的話,哪怕是最後一眼,能今日給他奉茶,也死而無憾了。
然而施染卻慢慢的說道,「讓她留下罷。」
落棋不曾想施染竟會留下這禍根,正想要反駁,卻見施染淡淡的眸光略過,已經有不悅的神色了,他趕緊閉嘴。
等連枝兒出屋子的時候,卻見落棋已經等在外面了。
他惡狠狠的看著她,「我不管你怎麼來的這裡,但我告訴你,你休想打大人的主意。否則我弄死你,你現在不過是個罪奴,殺了你就跟踩死螻蟻一般簡單。」
她看著他,淡淡的道,「我會告訴大人,當初你替阮祿送玉佩的事情,若是你家大人知道了……」
聽到這話,落棋頓時臉色大變,當初他確實為了報復連枝兒才將阮祿給的信送給了連枝兒,他更是親手將連枝兒送到了陰司地獄裡。
「你竟敢威脅我。」他惡狠狠的道,「不許你跟大人說。」
連枝兒扯了扯唇角,眼底卻帶著幾分邪魅和無奈,「當初我是北涼郡主的時候他都對我不屑一顧,何況我今日落到今日的田地呢?」
落棋聽到她這話才微微的放了心,卻又看見她比以前多了幾分羸弱,撿起來弱不禁風的模樣好似更能夠牽動男人的心了。
連枝兒這幾日一直侍奉在施染的身邊,或是端茶遞水,或是收拾打掃屋子。
只是施染與阮祿不同,他從不要旁人侍奉自己梳洗,而且他起來的很早。
連枝兒呆著的卻是十分的愜意,臉色也似乎漸漸的好了起來,但連枝兒總覺得吃不進東西去,只瞧著什麼,便能覺得胃裡難受。
這日施染身子有些風寒,落棋請了大夫來瞧。
連枝兒也十分的擔憂,只在一旁候著,而就在這時,卻忽然感覺一陣難受,竟「嘔」的一聲,將早上吃的半碗粥全都吐了出來。
施染也沒有惱怒,只吩咐那大夫,「去給她診脈。」
連枝兒臉色有些發白,「不必,奴婢沒有什麼大礙。」
她怕自己病了的話,落棋便有理由將她趕出屋子裡了,那時候她再也不能侍奉在施染的身邊了。
但施染的話,那大夫如何能不聽,卻還是走到了連枝兒的面前,道,「姑娘臉色不好,便是沒有病瞧一瞧也是好的,不是?」
阮祿的目光看著她,她咬了咬牙卻還是將胳膊給深了過去。
那大夫將手指搭在她的脈上,忽然臉色大變,似乎猶豫了一下,卻還是艱難的將話給說了出來。
「這位姑娘有了身孕。」
連枝兒忽然覺得一陣天旋地轉,耳中也嗡嗡作響。